作者:炎风
一搭来的时候,日头正旺。
麻溜正趴在桌上吃面,呼呼呼得响,连头都没抬一下。
一搭吃过饭了。是早上剩下的一海碗稀粥,和半张薄饼,就一小碟臭咸莱。
一搭是个没人管的“野佬小”。街坊邻居暗地里都这么叫他。其实,一搭有爹,也有妈。只是爹妈都不在身边。一搭和奶奶一起过。
奶奶老了。疼一搭。疼都疼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管他。
一搭自由地生长,每天过得都很开心。要说烦恼,也有。这不,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爹妈又来信催了,让他一放暑假马上就去他们那儿,一天也不许耽搁。
一搭很郁闷。别人都是父母来看孩子。比如小燕她爹,也在外地工作,可每年都会回来好几趟,每趟回来,小燕都美得像过节似得。轮到自己,怎么就要反过来了呢?
其实一搭嘴上说不愿去,心里还是挺想他们的。只是每回去,他过得又很不开心。爹妈管得严看得紧,自然令他反感。更关键的是,他一去,就会更疯狂地想奶奶,想麻溜,想这里的一切。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每回都想得心疼,疼得每晚在床上烙饼流冷汗,每回都把爹妈吓得不轻。后来,爹妈也习惯了,儿子来一趟就会进一回医院。医生说,这孩子是水土不服。
一搭和麻溜天天见。两家离得不远,就隔着一条河。以前有摆渡船,吱呀吱呀,5分钟就能到对岸了。可大人不让他们坐。现在倒是让坐了,船却没有了。他们只能隔着河,相看着跑。跑上10分钟,就有桥了,他们再勾肩搭背地一起往学校去。小学的时候,是一起往东跑;初中的时候,是一起往西跑。他们好像是永远在往一个方向跑,但其实,一个是向左,而另一个却是向右。
有一次,他们很小的时候。麻溜很认真地对一搭说:“等我长大了,就造座桥,从我家门口到你家门口,这样就方便了!”
一搭说:“好的呀!”
现在,麻溜叭一声放下筷,使劲地咀嚼几下,喉头接连紧了三紧,啊一声,大张开嘴巴,用手指着说,“怎么样?又破记录了!5口!才5口啊!这么一大碗!”
他骄傲地举起了桌上的搪瓷盆,就像举起一面大锣,用筷子在盆底敲响了胜利的鼓点。秦玲咣啷的,震得一搭耳根子发痒。
麻溜妈闻声,端着碗从灶间出来,骂,“要死了,你是叫化子投胎啊,怎么敲碗呢?不作兴格!还不快放下!”
转头看见一搭,就又问,“一搭来了啊?吃饭了吗?”
麻溜被妈阻了兴头,有些不高兴,抢过话头说,“妈,你烦不烦?快!再给我下一斤面!我没吃饱!”
“要死了!才买一斤水面,给你下了8两,这么快就全吃完了?你不会倒了吧?浪费粮食,要天打的!”
“我作证!确实都进了他的大嘴巴了!”一搭一本正经地说完,和麻溜对视一眼。这一眼让俩人同时疯了,笑疯了,笑得麻溜顺势就滚桌底下去了。
麻溜妈狐疑地看着俩人。看着看着,忍不住也笑了。摇头叹气道,“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等着,我给你们下去!”
一搭目送麻溜妈的背影走进厨房,鼻子酸了一下,有一种蜂蜇般的刺痛感突如其来。
“你眼泪都笑出来了!”麻溜从桌下爬出来,指着一搭继续笑。
“哪有?”一搭抹抹眼晴,很快忘了那刹那间的刺疼,勾肩搭背地同麻溜向里间走去。
“想好去哪儿玩了吗?”麻溜问。
“没呢。去哪儿都行!你想去哪儿?”一搭有些心不在焉。
“快想!好不容易放半天,我可不想再看书了!要不,去淴冷浴?”
“没劲!”
“那,看电影?”
“没钱!”
“我这儿有——1毛、2毛,不够。你也找找啊!”
“麻溜,我下星期又得到我妈那儿去了。”一搭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什么?噢,你又不是没去过。要不,这次,我陪你去?”
“真得啊?”一搭站了起来。
“假得!”麻溜抬头,“你没事吧?”
一搭不说话。
“发什么呆啊?早去早回,又不是不回来了。”麻溜伸手去摸一搭口袋,“你不找,我来帮你找找!”
一搭站着没动,突然说:“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麻溜一屁股坐了下来,沮丧地说,“你个穷瘪三,身上竟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你刚才说什么?”麻溜终于从沮丧中缓过神来了,“你说,你说你不回来了?”
“可能。”
“那怎么行!不是说好一起上高中吗?说话不算话啊?”
“你以为我想啊,再说,我说得是可能,可能!”
“可能也不行!”麻溜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你爸妈的主意吧?不行!我得找他们去说说去!”
“就你?你上哪找他们说说去?”一搭看着麻溜假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样,我决定了,这次我陪你过去!”麻溜对着空气用力挥了下手,学着伟人的口吻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会管地!”
“真得啊?”
“向毛主席保证!”
“你妈能同意?”
“有条件要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
“那就说定了?”
“以人民的民义,”麻溜举起右拳,“定了!"说完又很快放下,“但有个问题,路费,谁出?”
“我出。”
“你有钱吗?”
“这是个问题,”一搭被麻溜夸张的表情带入剧情,“但,这同样也不是个问题!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我们要善于发动群众,比如你妈,我奶,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打住!兵贵神速。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出其不意,才能速战速决。你的,懂?”
“我不懂!你飞过去啊!你先飞一个我看看!快飞啊!”
“好了,别闹!”麻溜挡住一搭想伸到他腋下的手,“我不正在思考嘛!你也想想。”
俩人顿时都有些兴味索然。
麻溜妈在外间喊:“面好了!你俩快出来吃啊!”
麻溜突然一个跃起,蹿到一搭跟前,压低嗓门说:“要不,咱俩劫道去!”
一搭被他吓了一跳:“劫道?劫你妈啊?”
“劫我妈干吗!咱去小学门口转转。听说,现在的小孩口袋里,钱可不少!”
“你不会吧?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你也想得出?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是下三滥呢?劫富济贫,乃英雄好汉所为。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听听,多帅!”
“你是说这句话上瘾,是吧?除了这句话,还会点别的吗?”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
“要不,我还是问我奶要吧?”
“不行!跟你说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这是战术,你不懂!”
麻溜妈又在外间喊了:“你俩倒是快出来吃啊!面都坨了!”
一搭眼眸亮了亮,说:“有了!”
“啥有了?”
“你记得跃进桥下那个废仓库吗?”
“当然。你是说?”
“对啊!废铜烂铁,那可都是钱!”
“对,对,紫铜最值钱!”
“那还等什么?走啊!”
“走!”
一搭勾着麻溜的肩,麻溜搂着一搭的腰,俩人挺胸抬头出了家门。
晌午的阳光热哄哄的,辣眼睛。
麻溜妈在他们身后追着喊:
“把面吃了再走啊!你俩这是要上哪儿啊?”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