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在增坚强头顶上空飘来飘去！
他似乎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世界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今天上午他走了两个多小时，临近中午才赶到这里。这里曾经是荒郊野岭，杂草丛生，而今被打造成了金碧辉煌的金属加工厂。他本来可以乘两块钱的班车，可他不舍得，因为他要给即将出生的儿子——毛毛虫，留钱买奶粉。
现在他看着头顶上空阴沉沉的天，心想，难不成要下雨了？于是他大声骂道，这该死的鬼天气。
面对熟悉的金属加工厂大门，身长七尺的他，他无奈地哭了……他刚要踏进大门时，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女保安伸手把他拦住了。
他说：“美女，你拦我干啥，我找头儿！”
女胖子趾高气扬地说：“头儿，不在！”
“哎呀呀，谁说我不在，我在！让他进来！我是他的表舅子。”一个胖乎乎的家伙，在他脖子跟脑袋一样粗的颈项上戴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金链子，闻声后赶紧从办公室里大踏步走了出来，他手里紧紧握住一把新车钥匙。此人，正是增坚强要找的头儿。
增坚强快速地跑到头儿面前，由于惯性，差点跌倒。头儿看着满头大汗的增坚强，说：“哎呀呀，强哥，慢点慢点，是什么大风又把你吹来了？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们的工程款，再缓缓吧！我昨天才买了新大奔！手里很紧！”
“哎呀呀，我的仙人板板，大表哥，你还要我等啥？你们这些大老板太聪明了，总喜欢空手套白狼，一套一个准，你想又用几句话把我打发走吗？没门！”
“你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可说的话，怎么如此难听？”
“好听的话，我可说不出！我这次代表村子里10多号农民工来找你要钱，正大光明！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一共才两万陆仟块，你们从去年国庆一直拖到今年元旦，又从元旦拖到现在，你看，马上快要到端午节了。”
“放心，放心，我们金属加工厂，是民营大企业，不缺钱！尤其是不缺你们农民工朋友那点渣渣钱！”
继续把玩着新车钥匙的头儿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差你们的钱，不假！可是，我坚决不赖账！我们厂一年少一台买进口车床，不，我们的大领导少请客送礼一回，聚餐时少点几个像样的硬菜，或者少喝几瓶茅台酒，就够你们这些农民工开开心心地花几年！”
“哎呀呀，你们再有钱，我不稀罕！你看我的老婆翠花，打工时怀身大肚的，在加工厂不分白天黑夜地拉钢筋，和水泥，尤其是在安装大门时，她双脚又不幸受了伤，她的医药费你们不出不说，你们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对对对，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人事部的员工当时忘了给你们这批农民工买社保和医保！真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啥用？事情都过去过去几个月了，只是翠花现在还下不了地……昨天夜里，她突然腹痛厉害，我赶紧送她去了医院……最后，医院院长微笑着对我说，看似快翠花快要临产了，让我赶快交钱住院，如果不交住院费，恐怕……恐怕大人小孩都有生命危险……”
“你说翠花当时怀孕了，可你为啥还要她出来打工呢？”
“一个农民工，不打工吃啥，喝啥，难不成喝西北风？家里荒芜多年的土地，再加上土墙墙角生锈的锄头，已经种不出像样的庄稼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农民工，很苦、很累。”
“你知道就好，我今天不想再等了，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求求你，看在翠花是你亲戚的份上，不能再拖了，可以不再为难我吗？”
“哎呀呀，谁要为难你呢？我们不就想稍稍再晚一点给你们吗？”
“晚一点，不就是拖一拖？你们一拖就是数月，一点不讲信用，你们觉得无所谓，可我们这些穷苦人就要被拖死，天老爷，你快来帮帮我们吧？我们很想活呀！我们很想好好的地活呀！” 增坚强说到激动处，竟然大声地哭起来。
“哎呀呀，强哥，你不要哭了，否则别人听见了，以为我们又在欺负农民工。我一再重申，我们金属加工厂是优秀的民营企业，讲诚信，守承诺！我们又不是不给钱！等我们厂所有的在建工程，全部验收合格了，就给钱！好不好？你别哭了，堂堂七尺男儿，掉啥泪？我们总共欠你们两万六千块，要不，先给你们一个整数？你看怎么样？”头儿奈不何增坚强，最后拿出了处理意见，想打发增坚强快点走。
“整数是多少？两万？”
“不，哪来两万？是陆仟!”
“陆仟是零头，不行！我要全款！”增坚强听后，对着头儿怒目而视。他这次要钱似乎是铁了心的，毕竟自己的钱自己不要，谁来帮忙要？他想，今天假如再拿不到钱，他家的翠花生毛毛虫的住院费就没有着落。
“哎呀，我头儿又不是木头人，我们欠你们的钱，不假，可……可钱又不多，你又何必这样逼我呢？你快走吧！看在翠花是我的亲表妹的份上，你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头儿，我才不怕什么丢人现眼呢，要是你今天不给钱，我就要住在这里，我要把大门死死堵住，不，我要把大门，砸了！”增坚强跑到大门外，捡起一块红色砖头，对着头儿气势汹汹地说。
“哎呀呀，你吓唬谁？你砸啥？你增坚强有几个胆子？就算我头儿借十个胆子给你，你也不敢！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我就不信寸长的鱼，还能掀起三尺高的浪？”
“哼，信不信由你，我也不信，你们这么大的金属加工厂，连我们农民工的两万六千元下力钱，就付不起了！你头儿这个死舅子，灾舅子，六亲不认的家伙能一手遮天！你对我不仁，休怪我不义。”
“哎呀呀，你快走吧，不要在这里胡闹了!一会事情闹大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我不胡闹，我就要钱，就要我们的救命钱！”
“你走不走？”
“不走！”
“所有保安，赶快大门口前集合！将这个闹事的家伙给我赶走！”
顷刻之间，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女保安手持利器，齐齐整整站在增坚强面前，吓得他丢下砖头落荒而逃…………
突然，增钢强口袋里的老式棒棒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他老婆在医院里打来的。
“老婆大人，啥事？”增坚强焦急地问。
“背时的增坚强，你死在哪里了？快来医院吧，我怕……我怕黑……我肚子很疼，恐怕要生毛毛虫了！”
“我在金属加工厂要钱呀，今天上午我走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刚刚在加工厂办公室里，遇上了你的头儿表哥了，等一会我把钱要到了，就立即回去！等我们手里有钱了， 你就可以住院了！你表哥他口口声声说没有钱，可他为啥还要请十多名女保安呢？”
“钱，你暂时不忙要了，咱们的命要紧，我告诉你，你不要在外面闲逛，惹祸，更不要给头儿表哥添麻烦！你知道吗？他家有个在省城当大官的亲戚，听说又升了一级，官大得不得了，家里雇的保姆就有两三个！我们惹不起就不惹了，等他手里宽松了，再要也行。”
“好了，暂时不要就不要。”
“另外，告诉你，我已经住进医院了，是一个陌生的阔太太来医院体检，见我无钱住院，她感觉十分造孽，才帮我去医院财务室交的5000块钱住院费！”
“陌生人交的？她是谁呀？”
“我问了医生，可医生没有告诉我是谁！我想，可能是天使吧！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们毛毛虫的！所以，你快回来吧，我好累……我怕黑……我现在好想回家喝水！”
“回家喝水？难道医院没有水吗？”
“医院用的是消毒水，不甜，不好喝！还有，医院太黑了，我怕黑，我现在心跳厉害，发慌，口渴，腹痛，头昏脑涨的，我感觉呼吸困难，或许……我不行了，或许……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快来，我不想死，我的美好人生，还没有开始呀……”
“别瞎说，你好好的，你不会有事的！”
“还有增坚强，你千万别再跟人争吵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忍，要让，办事才顺当！外面的世界复杂多变，巴望你好的人，可以说没有，盼望你缺吃少穿的人，比比皆是。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冲动是魔鬼；和气能生财！我不想再说你了，你都是快要当爸爸的人了……”
“好，好，好，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其实我都懂，对了，翠花，你一定要坚持住，翠花，我马上就跑回去……”
增坚强梗咽着挂了电话，擦干泪，鄙视了那群青春靓丽的女保安和一点不讲诚信的头儿一眼，向着来时的路，一路飞奔！
头儿见状，赶走一群保安，自己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高喊：“增坚强，不，我的强哥，等等我，坐我的新大奔，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翠花！”
“去你的，我增坚强不稀罕你这个灾舅子的新车子，我自己有腿！”
“还有，我们欠的钱，我马上叫财务主管全额打给你们，一分不差！”
当增坚强赶到医院的时候，天黑得叫人害怕，医院内，灯火辉煌。医院外，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年轻漂亮的女院长告诉他：“增坚强先生，对不起，你家属翠花生产时，难产，突然大出血，我们的止血手术失败，她已经走了……”
“走了？她去哪里了？是她开新车子的表哥头儿接走了？还是你们的救护车接她到省城了？走了？不会的，她之前不是说，她好好的，只怕黑吗？还有，今天早上，你不是说，病人只要住进你们医院就没事，因为你们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你们有超一流的医学专家、医生、护士！”增钢强流着泪不停地诉说着。
“谁说病人只要进了医院就没事？世上哪有什么包医百病的医学专家，挽救我们生命的人，是我们自己！”院长气急败坏地说。
此时的增坚强心里明白，害怕黑夜的翠花，真的走了……她带走的还有他们没有出世的毛毛虫……突然，他心跳加速，疼痛难忍，他快速跑进雨中，双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吼道：“老天爷，不要让翠花离开我，老天爷，不要让我家毛毛虫离开我呀，翠花，别走，别带走我们的毛毛虫；翠花……毛毛虫……你们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是我所有的未来，请你们等等我……”
突然医院大门口几个好心人，同时扔下手中的天堂伞，冲进雨中，想一起拉起伤心欲绝的增坚强。
可他增坚强似乎变成了木头人，经得起雨淋，始终不肯起来，但他嘴里依旧在自言自语。
“翠花……毛毛虫……请你们等等我……”
此时的天空，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大雨，似乎要把增坚强周围的黑，洗得干净彻底，才肯善罢甘休！
…………
突然，一辆新大奔在医院大门口嘎然而止，两道耀眼的灯光，把雨中的世界照得透亮。车上下来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司机和几个手持利器的女保安……在增坚强看来，司机仿佛是自己的表舅子——脖子上整天挂着一条金项链头儿……与此同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雨中，此人极像了漂亮温柔的翠花，左手拿着一块红砖头，右手对着增坚强古铜色的脸，狠狠地打了几记耳光，大声吼骂道：“你这个死鬼，我还没死？大清早的，不去金属加工厂收钱，你在床上鬼哭狼嚎干啥？你摸摸我的肚皮，咱们家的毛毛虫还在动呢！”
增坚强心里一惊，吓出冷汗，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猛然睁开了眼，原来，天已亮了，该去找头儿要钱了…………
（ 2024-06-07彬之彬于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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