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旧志云：“峡石本两山相连，相传秦始皇时凿开，遂分为东，西二山。”
01
海宁硖石的西山底下，原来是个小型游乐场。
从西山正门而入，有个小池塘。池塘的正中央立着一条大锦鲤，锦鲤的口中源源不断冒着一股水柱，水柱流下的池里有好多穿梭游戈的鱼。
西山公园正门景
在池塘边上，有且仅有一座小屋，是个简易的摄影作坊，内有各式各样的服装，金黄的龙袍紧挨着色彩艳丽的和服，略带发黄的香妃帽耷拉着羽毛，垂在衣架上。
小屋外时常徘徊着三两个工作人员，他们左手拿着卡片相机，右手拿着几张样片，询问着每一个前来观赏的游客们。
长年下来，生意不温不火，但西山的游客们仍旧纷至沓来。
西山公园字碑
后来，会用麦芽糖做惟妙惟肖的生肖爷爷不见了。
再后来，小火车和做投掷的叔叔也不见了。
最后，摄影小屋也消失了。
剩下门口的大锦鲤，孤独又坚强地傲立着，孜孜不倦。
像坐落在西山北麓白水泉边的，志摩的墓。
徐志摩墓碑
02
徐志摩在西山的墓地，掺了几分古典雅致。
许是为了衬上他的诗人身份，墓以白石铺地，以青石为阶，并将墓台建成半圆形，远望恰似一弯新月，寓意诗坛“新月派”。
徐志摩墓地
徐志摩是新月派的代表诗人，在剑桥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欧美浪漫主义和唯美派诗人的影响，也因此得以与一代才女林徽因相遇相惜，留下一段令人扼腕叹息的凄美爱情故事。
林徽因与徐志摩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写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于徐志摩，林徽因便是这“床前明月光”和心口上的朱砂痣罢。
林徽因肖像
后来有个歌手，用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唱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知慰藉了多少藏在黑夜里的孤独的灵魂。
当得知林徽因与梁思成远赴美国求学后，得不到爱情的徐志摩，骚动着一颗寂寞的诗心。
于是，他遇见了同病相怜的，后来的妻子——陆小曼。
陆小曼肖像
03
“校园皇后”陆小曼，出生书香门第，面目清秀，风华绝代。
精通英文、法文，能写漂亮的旧诗绝句，能弹钢琴，会作散文小说，写得一手蝇头小楷，还长于绘画。
陆小曼画作
（左）陆小曼稿本（右）陆小曼手迹
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得上天眷顾，亦是一位聪慧灵敏的外交高手，曾多次巧妙挽回国家颜面，深得“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的认可。
胡适曾经说过：陆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而这道风景，在北京城的某个交际会场，跌进了徐志摩的心里。
他说，陆小曼的一双眼睛会说话。
徐志摩与陆小曼
1922年，徐志摩留学回京，时常与好友胡适、王赓相聚。
一直到1924年春，在某一次新月社集会上，他对当时还是好友王赓妻子的陆小曼，一见钟情。
一个佳人远走，一个与夫不和，两颗寂寞的心在无人的夜里渐渐变成双数。
才子佳人，谈诗论画，似是干柴碰上烈火，爱情的火花越发强盛，到最后燎烧了整个文艺界。
徐志摩与陆小曼
04
如果全世界背叛了超现代的先进诗人徐志摩，依志摩脾性，想必是会揭竿而起与世为敌的罢。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他的身后，给予他理解与尊重的人，分外珍贵。
郁达夫就是这个人，他说：
“忠厚柔艳如小曼，热烈诚挚若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顾得到纲常伦教？更哪里还顾得到宗法家分。”
所以，情势发展得很快，不到两年时间，徐志摩与陆小曼就沦陷在爱里，难以自拔。
05
在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爱情里，少不了陆小曼当时的丈夫——王赓的推波助澜。
王赓肖像
王赓与徐志摩同为梁启超的学生，是个海外留学归来的军人。
自遇见陆小曼之后，徐志摩慢慢成了王家的常客，也间或邀请王家夫妇出去游玩，但王赓因为工作时常推脱，就让小曼陪徐志摩出游，小曼想出去玩的时候，王赓也很省心地把小曼托付给徐志摩。
一来二去，志摩与小曼相知相惜，情意在你来我往的日子里渐渐升华、发芽。
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情书札记
陆小曼别名陆眉
频繁的交往和隐约的情愫，给当时的社交界带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报纸开始鼓噪传播。
从古至今，这种流言蜚语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百害无一利的。
为了消除影响，王家与陆家开始限制陆小曼的出行，为解他们相思之苦，不少朋友特意创造机会，举办各种形式的社交集会。
但事态发展越发棘手，以至于徐志摩不得不暂时离开，以平息来自四面八方的有意无意的恶意，并借此机会前去拜访泰戈尔，以求重拾灵感与诗才。
徐志摩与泰戈尔（油画）
06
为了可以从婚姻中挣脱，为了可以与她的摩在一起，在王赓同意离婚之后，陆小曼忍痛打掉了她与王赓的孩子，并对其只字不提。
由于当时医疗技术的弊端，术后的陆小曼身体状况愈发糟糕，更糟的是，她从此失去了一个做母亲的资格。
屋漏偏逢连夜雨，即便跨越诸多困难，还有无尽的阻碍在等待着他们。
这其中，就有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
徐申如肖像
徐家在海宁当地是名门望族，传统的家庭容不下这样热烈张扬的女子。
他认为儿子离婚已是大逆不道，再娶一个有夫之妇更是有辱门风。
更可况，徐家一直视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为儿媳，对于徐志摩单方面说的离婚一事置若罔闻。
无奈之下，徐志摩写信求助远在国外的张幼仪。
张幼仪肖像
07
深受中国传统道德观念影响的张幼仪，个性沉默坚毅，举止端庄。
早先被徐志摩骗去国外离婚，身处异国他乡身怀六甲，却得不到徐志摩的一丝疼惜，被迫签下离婚协议之后，孤身抚育孩子。
徐志摩对张幼仪无疑是残忍的，薄恩寡义，冷酷无情。
不仅对张幼仪，即便是两人的孩子——徐志摩的亲身骨肉，在孩子三岁死于腹膜炎之时，他更多的心思还在如何能与陆小曼的结合之上。
而今这位伟大的母亲，还要跨越地域，从远洋之外赶来，只为促进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与另一个女人的婚姻。
多强大的包容心。
徐志摩与张幼仪
在张幼仪的同意下，徐父自知想让她与徐志摩复合已经无望，无奈默允了与陆小曼的婚事，但提出了三个要求：
结婚费用自理，家庭概不负担；
婚礼必须由胡适作介绍人，梁启超证婚，否则不予承认；
结婚后必须南归，安分守己过日子。
当一个漂泊于荒漠的行者，既走不出这片广袤，又找不到水源的时候，只要对“生”还怀有一丝眷恋，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奔跑。
所以，在这段来之不易的恋情终于看到修成正果的曙光时，对于任何要求徐志摩都欣然应允。
徐志摩肖像
08
徐父提出的三点要求，唯一不好做到的，便是请老师梁启超前来证婚。
倡导近代文学革命运动理论的思想家、政治家梁启超老师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结合。
梁启超青年肖像
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第一任丈夫王赓皆是自己心爱的学生，现如今徐志摩为了个人情感，破坏王赓家庭，已是可恼。
加上对陆小曼有所成见，早前罗敷有夫，既嫁他人妇，还不安分守己，不恪守妇道，怎盼她这回能与志摩一心到老？过惯了声色犬马奢靡极欲的人，又怎去奢望她能相夫教子做个本分的贤内助？
梁启超中老年肖像
忧心忡忡的老师既恼又恨，痛心疾首。
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徐志摩的好友胡适、刘海粟等人的劝说，出席了徐志摩和陆小曼在北京北海公园举行的结婚仪式。
婚礼上，梁启超霍然站起，宣讲了有史以来“最坦诚”、“最直率”、“最另类”的证婚词：
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
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
不要以自私自利作为行事的准则，不要以荒唐和享乐作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当作是儿戏，以为高兴可以结婚，不高兴可以离婚，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齿，让社会看笑话!
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
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我说完了。
掷地有声，字字千钧。
徐志摩故居存放的证婚词挂匾
09
所以，梁老，如您所愿了。
婚后没几年，徐志摩因飞机意外逝世，这的确成了他最后的一次婚礼。
而陆小曼，在志摩逝世后的第七年，开始了与翁瑞午长达三十多年的同居生活，却从未谈及婚娶。
他们用如此决绝的方式，真真切切地践行着“最后一次”。
徐志摩飞机失事
徐志摩罹难报道
我的摩。
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
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
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卧室
10
自徐志摩逝世后，陆小曼的悲伤连文人郁达夫都无法用文字描述，可见其悲。
此后，陆小曼素衣服丧，绝迹于公开场合，几乎不离开居所，对外界于她的所有指责不作任何辩解，一心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致力于整理出版徐志摩的遗作，二是画画。
现如今，时移世易，画仍在，人却不再。
陆小曼山水画长卷局部
那些心酸曲折的故事掺着想象与臆测，演绎在每一个看客心里。
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紧抱着手卷，在黄土之下等待着。
风来，她在风里等待，雨来，她在雨里等待。
没人看见她的泪，当淡蓝色的夜落下，她从地底探出魂来，望着燃烧的远山落日，深情凝望着。
她要在这暮色里，等待那个飞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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