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将这次考试的成绩单贴在了黑板旁边的布告板上。
“这次的成绩表已经排出来了，大家据此评估一下自己这段时间里的学习效果。”陈升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站了一会儿之后，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童天佑：“童天佑，你出来一下。”
第一节晚自习刚开始，不到晚上七点。太阳刚刚沉入地平线，天空中还留着白天的一点光芒，正在逐渐地变淡，周围有一点点微风，柔和地抚弄着有些黏腻的皮肤，干燥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童天佑揉揉鼻子，垂手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听着陈升的问话。
“这次考试的成绩我都看过了，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算不算理想？”
“比我预先想的要好。”童天佑说。他迅速瞟了一眼陈升，仍然低下头，数着脚下水磨石的地板上，一块块白色的小石子不规则的切面。
“如果你平时只考四百多，那没得说，一定是你没有认真复习。这次情况特殊，自然是情有可原。”
听到这里，童天佑暗暗松了口气，抬起了头。
陈升立即看向童天佑的眼睛：“昨天晚上怎么没有来学校？”
童天佑心里一紧：“我让二班的邝诚帮我请假了老师……”
“我知道。”陈升点点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空：“但是他只跟我你有事来不了，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事这么重要，而且他怎么会知道？”
“这……”童天佑扭过脸，对面的几间教室灯火通明，有老师的身影在窗口一闪而过。
陈升眨了眨眼睛：“实话实说，我不会罚你写检查。”他以为童天佑要开始撒谎。
“我昨天……”童天佑还想努力遮掩，但是陈升的喉咙里咳了一声，他再不敢这么忸怩，但是压低了声音：“我昨天跟邝诚去网吧……空调的温度太低，我发烧了……在邝诚家睡了一下午……”
“嗯，好。”陈升再次点头：“我知道邝诚学习不错，但是你还是不要沉迷游戏的好。另外……”
“老师，我不会玩游戏。”童天佑稍稍加大了声音，打断了陈升。
“那样更好。不过……”他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吐出肺里的气体：“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师，有些话可能说出来不好听。但是你这两次迟到都是跟二班的邝诚在一块儿，你是不是考虑一下他可能给你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说到这里，陈升伸出手，隔着一截手臂的距离，指了指童天佑的左肩膀。童天佑看了看他的手势，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回去学习吧。”陈升挥了挥手，转身往办公室走去。童天佑点点头，在陈升还没有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转身进了教室。
下了晚自习，童天佑在楼梯的转身台那儿看到了只顾低头下台阶的邝诚，在他身后的夏炎瞟到了童天佑，立即对他眨了眨眼睛，但是没有说话，最后看了一眼和童天佑一起回宿舍的吕旭，就加快脚步追上了已经走远的邝诚。
“怎么了？”吕旭问了一句，他发现童天佑落下了两步。
“哦，没什么。”童天佑应着，继续往宿舍楼走去。
不远处，夏炎扶着自行车，对着还在掉头的邝诚故意咳嗽了一下。
邝诚乜了他一眼，没吭声，直接上车走人。当然速度放得很慢，他还得等着夏炎。
街上有和他们一样的走读生，离家很近的三三两两结伴步行回家，少数是家长接送，大部分都是骑车。不过走读生的比例并不算大，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的街上，并没有一下子变得多么热闹。
夏炎吸了吸鼻子：“现在一早一晚好冷的。”
邝诚没有理他，夏炎只听得到电动车马达转动的嗡嗡声。夏炎悄悄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邝诚，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他可能觉得没有说服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夏炎无法反驳，干脆直言：“其实童天佑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何必跟他生气呢？”
“我不是跟他生气。”邝诚的声音稍稍加大了一点，夏炎有些高兴。
有脾气就好，不然自己好像抱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样不舒服。
“我就是……”邝诚语塞，干脆不再说下去了。夏炎低声感慨：“得！又变闷葫芦了。”
和夏炎在小区门口分开，邝诚把车子放好，拍了拍脑门，走楼梯上了楼。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发现邝文还没有睡。
“回来了？”
“嗯。”
基本上，邝诚晚上回来，如果和自己的老爸有什么对话，也就这些了。加上他此刻以然没有从坏情绪里跳脱出来，便习以为常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邝诚你坐下，我跟你聊两句。”
邝文合上手里的书，邝诚瞟了一眼，是厚厚的《资治通鉴》，他不免有些头疼起来。看样子，他又要说什么不轻松的话题了。
“怎么了爸？”邝诚拿了一盒牛奶，插上了吸管。
邝文把书放在沙发的扶手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童天佑提起你妈妈，我看你当时的情绪就变得有些糟糕。”
邝文抬头看了一眼邝诚，他自顾自地喝着牛奶，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他是第一次来，也不是有心问起这件事的，你不用生他的气。”
“我没生他的气！”邝诚终于反驳了一句。
静了几秒，邝文像刚才一样，丝毫没有一点情绪：“我知道。”邝文这次看了看邝诚，确信他有足够的耐心：“以后这件事也一定会有其他的陌生人提起，你不能每次都因为这个就给别人脸色看。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还是……自责。”
邝文很不愿意说出来“自责”这个词汇，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无法否认，只是给自己儿子的这种状态，下了一个定义。
沉默了一会儿，邝诚把牛奶盒放下：“我知道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邝文站起身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这时候，刚刚一直不怎么想跟他说话的邝诚忽然问出了一个不太好的问题。
“爸，你就没考虑过续弦吗？”
邝文震了一下，他没想到邝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重新坐下来，伸手拿过杯子，却并没有喝茶，只是微微叹气。
邝诚则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他的回答。显然他也看出来了父亲的不自然。
“爸，你不想说就算了。那我睡觉去了。”
“哦，好。”邝文低声应着。不过邝诚走了两步之后，他还是叫住了邝诚。
“邝诚你再过来一下。”
邝诚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低头不语。
“你妈刚去世的一两年，我身边的人也经常跟我提这件事。说实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那段时间，只要你离开学校回到家里，你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那个时候真害怕你想不开……”
邝文啜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两手并用，把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好。
“我怕你受不了，渐渐地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你爷爷去世之前，也跟我提过这件事情，我说我一定不会再娶。我说完这话，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不多久就也走了。”
“你别说这些了。”邝诚在邝文稍微停顿时说：“等我上了大学就很少回家了，你到时候只剩下一个人，再找一个吧，老了也有个伴儿。”
这次，邝文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沉默了不到一分钟，邝诚站了起来。
“那我去睡了。”
邝文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好，好，早点睡吧，明天别对童天佑冷冷的了，你一个当哥的……”
“爸！我跟他没关系的好不好！”邝诚一直在努力压制着的情绪突然间爆发了：“你最近怎么了爸？你好像很关心那个童天佑啊？我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见你请过假，怎么他刚住院你就请了几天的假，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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