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

邱田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幼儿园。他的年龄太小，还未到入园年龄。但因为某种他还没有办法理解的原因，他还是被送进了幼儿园。

那天，妈妈急匆匆地把邱田送到幼儿园门口，邱田心里有一点害怕。他隐隐地对前面那个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地方有些恐惧，就像一只小狗狗遇见了猛虎一样。

妈妈把小邱田从自行车上放下来，把车停在路边。妈妈看了一眼车，没锁，跟小邱田说：“田田，还没吃早饭，饿不饿？”邱田知道该懂事地回答“不饿”，但听妈妈如此关切的询问，忍不住告诉妈妈真实的答案：“有点儿饿。”

妈妈拉着邱田往旁边的早餐店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把车锁了，然后到早餐店给邱田买了一笼萝卜陷的蒸饺，用很薄的塑料袋装着。蒸饺有点烫，但邱田闻着这味道，很兴奋，太香了。

他忍着烫把一个饺子往嘴里送，刚咬一口就吐出来，邱田张开塑料袋口往里吐。妈妈看见，并没有责备，关心地问邱田：“烫吧？”

妈妈又想起来什么，说：“光吃饺子渴不渴？没给你带点开水来，现在买饮料又太凉了。”她抬头看见隔壁有一家卖珍珠奶茶的店，说：“你喝不喝奶茶？”

邱田不知道奶茶是什么，但是听名字很不错，他很好奇，想尝一尝，于是他轻轻地点头，说：“要。”他听见店老板问妈妈：“要珍珠吗？”“不要了吧，别卡着喉咙。”邱田听着觉得可惜，他很想知道那个珍珠是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饺子因为烫，才刚刚吃了一个。妈妈和小邱田站在门口，妈妈蹲下来把暖暖的奶茶放在邱田手里，把装饺子的袋子系了一个活结，让邱田用手掌穿过去握着，然后看了看在门口等候已久的托管老师。

妈妈对邱田说：“进去再吃，有什么事情找老师哈。叫“老师好”。”邱田轻轻叫道：“老师好。”

那位女老师用夸张到近乎谄媚的语气说：“真乖~田田是吧？田田真懂礼貌！以后叫我杨老师就好啦。来，过来，跟妈妈再见。”

妈妈轻声说：“去吧。”又对杨老师说，“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

杨老师一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的表情说：“你放心！”

把邱田交到杨老师手中，妈妈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杨老师拉着邱田往里走，邱田走了二十几步转过头来，看见妈妈正利索地解开自行车跳了上去。

邱田狼吞虎咽地吃完蒸饺，喝完草莓味的、没加珍珠的奶茶，觉得很满足。接着，他被带进一个闹哄哄的世界——孩子的世界。

这里很多玩具，但更多的是孩子，邱田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孩子。他喜欢交朋友，但是当他看见如此多小朋友时，他感到一阵恐惧。教室里的小朋友在大声喊叫，互相追逐，让人无法进入。杨老师大喊了几声：“安静啦！安静啦！”教室才慢慢安静下来，像海水退潮一样。

邱田听见有小朋友在说：“又来人啦！”

“谁来了呀？”

“你问我，我问谁呀！”

……  ……

邱田很迷惑，他分不清哪些是小朋友好奇地提问，哪些是对大人们情景再现的模仿。

老师没有向大家介绍邱田，她把邱田带到一个位置坐下，然后蹲下来对邱田说：“你现在在这里玩一下，等下我们上课。”然后走出了教室。

教室又变得闹哄哄起来，像是水壶又被重新放上火上烧沸了。哗啦哗啦。

邱田坐在椅子上，有点紧张、有点茫然。有小朋友和他搭讪，他就回答。

他大概太紧张了，显得像是被拷问一般。一些小朋友觉得无趣，就走开了。但还是有一个小朋友，努力想组织一句像那么回事的话来问他，她低着头，边说边想，“你是……第一次……要……不对不对…你…”看起来，她比邱田还紧张。

邱田看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似乎解脱了一般，松了一口气，“你说什么？”邱田靠近她耳朵一字一顿大声喊：“你，叫，什，么，名，字！”

“娜娜，我叫娜娜！”

“我叫邱田！”

在巨大的噪音背景下，邱田还想和娜娜艰难的说点什么，他觉得找到了他在幼儿园的第一个朋友。他和他的朋友彼此都需要对方。

这时候杨老师走了进来，打断了邱田美好的想象。

在杨老师进来的一瞬间，所有的孩子似乎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了，他们快速地找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坐下。这和杨老师第一次进来完全不一样，邱田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和我有关系？

刚刚还在叫喊、追逐地小朋友们突然停下来，一下子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快，且安静。

这其中包括刚刚和他说话的娜娜。娜娜没有任何道别，掉头就走，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娜娜混入人海中，和其他小朋友混为一体，并没有什么分别，邱田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一切让留在原地的邱田感到手足无措。

杨老师看了这里一眼。邱田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如刺在背。他发现一个空的位置，慢慢挪过去，坐了下来。

老师说：“上课~”

小朋友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喊：“老师好~~~”

老师说：“同学们好~请坐~”

小朋友们拖着长音喊：“谢谢老师~~~”

邱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感觉很囧，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这些规矩？看起来所有的小朋友正在配合老师演一场巨大的闹剧，只有自己不配合出演。或者，难道这场闹剧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难堪？

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怪兽的嘴巴，那一个个小朋友就是怪兽的牙齿，一个个尖利的小牙齿，排列整齐，一张一合。

老师们让同学们数数，从“1”到“50”。这时邱田突然反应过来，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加入进去的机会——他会数数。他壮着胆子，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使出吃奶的劲儿，青筋暴起，小脸憋地通红。

牙齿们喊：“1！2！3！4！5！6！7！8！9！…”

邱田一边用力喊，一边脑袋转得很快，他得提前想好下一个数字是什么。他不敢松懈，不敢有异于其他人的举动。别人声音小一点，他就声音小一点，别人声音大一点，他才敢把声音放出来。

“…45！46！47！48！49！五！十！”

所有人把最后一个数字又加重了一倍，拖着音扯着嗓子吼出来。所有人都觉得心情舒畅，好像刚刚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壮举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老师布置的这个任务，让他们很有成就感。

邱田终于觉得放松一些了，他看到其他小朋友的笑容，也不自觉地笑起来。他发现，原来在怪兽嘴巴里要变得不那么害怕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成为怪兽的牙齿。尖尖的，小小的，整整齐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