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起风了。
高高的玉米杆在风中像喝醉了酒,左右摇摆着,发出哗哗的音声,吵的月亮都隐到黑云里去了。
齐志趴在村口大石头后,看到候七把29军的战士押着走了,他断定这是来找何大龙的;
他想,眼下北平被日本人包围着,这个时候29军战士来三岔口必定找大龙有重要的事。
他尾随着候七等人来到何大刀家,躲在门旁的柴火垛后察看动静,也想着下一步怎么办。
他听见院子里吵急把火地,知道没好事,立时从柴火垛后窜出来,朝大门冲进去。
守卫见他闯进来赶紧拦住,被齐志推搡到一边,他大步走到何大刀面前。
大刀哥,那人来找大龙肯定是有事,你不能这么着。何况,你和大龙还是当家子,就算踩了你家的棒子地,
也不能错待人家。齐志一边说,一边朝院子四周瞅。
何大刀看看齐志,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俨然像个地主似地说: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踩了我的棒子地,我不杀他,就是便宜他啦。先关他三天禁闭再说。
我说齐志呀,你小子东村窜,西庄跑地,你想干什么?哦,谁不知道,你们共产党又在搞动作呢,这我管不
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个,那人在我家,你甭想痛快把人弄走。
齐志看何大刀把话封的挺死,也动了火气说:
行行行,既然话说到这儿,我也明说给你。那个人是29军的,找大龙肯定与小日本子打仗有关,你扣人家,
是不是不够意思,是不是破坏抗战呢?
何大刀把膀子一挥,大声说:你少在这吓唬人,不抗日的大帽子,你给我扣不着,噢,他可以踩我家的棒子
地,我还高兴让人家踩,我贱不贱?少废话,来人,把他绑了。
喽啰呼啦啦冲上来,把齐志绑了,齐志还要争辩,嘴里被塞上抹布,只能瞪眼,说不出话。
齐志被喽啰推推搡搡地向后院走,恰巧竹山庄风急火燎地闯进了院门。
竹山庄看着喽啰们推搡着齐志背影问:为什么抓人?是不是,这小子与共产党有关系?
何大刀迟愣了一下,他不想让竹山庄知道他太多的事,就敷衍着,假装生气地说:
这小子,胆子忒大了,他睡了我西固庄的小寡妇,被弟兄们教训教训。没事、没事。这么晚了,你来有何
事?坐坐。竹山庄没有坐,他涨红着脸,小眼里射出两道凶光,直勾勾地看着何大刀,一板一眼地说:
日本皇军在卢沟桥和29军开仗啦!
何大刀本来坐下了,听到这句话,像被蝎子蛰了屁股,一蹦多高,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
啊,开仗了?这是真的?!
竹山庄笑着,放松了身段,摇头晃屁股地说:
千真万确。眼下,大日本皇军的战车正碾压在北平、华北的土地上,所到之处,那是,所向、、、、。
何大刀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遭啦!
竹山庄一惊,忙问:什么地遭啦?
何大刀感到事关重大,决不能让这个小鬼子知道扣了29军的人,赶忙掩饰,打马虎眼:
噢,没、没遭。是,好啦,大大地好啦。
竹山庄仍然沉浸在兴奋中,他按早已经想好的思路,再拉何大刀一把,让他为日本帝国卖命。
竹山庄想到这,信心满满地,像在给立功的人颁发奖状似地说:
皇军在卢沟桥开打,这只是第一步,接着,就要占领北平、华北,皇军一到高阳,马上就封阁下任高阳皇协
军的司令,背靠大日本皇军你何大刀,就可以在高阳、在华北称王称霸啦!
何大刀这时才感到上了竹山庄的当,冷汗直流,后背一阵阵发凉。
竹山庄像钦差大臣似地赖在何大刀家不走,等着要赏钱,喝庆功酒;何大刀虽然没心情,也只得命手下人捅
火炒菜,与竹山庄喝了起来。
后院小南屋掩映在树丛、杂草和柴火垛中,两个流动哨在不远处游荡着。
小南屋里,被绑住的齐志与通信兵挨在一起,互相解开绳子。齐志拖着通信员上了后窗。
天上阴沉沉地,正当齐志与通信员从后窗跳出来时,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接着,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整个三岔口村笼罩在水汽朦胧的雾中了。
齐志淋的像个落汤鸡,拔叉着翻墙进到何大龙家院子里,通信员在院门口等待。
齐志摸到何大龙住的西屋窗下敲着,不一会儿,何大龙披着旧蓑衣走出来。
二人赶紧跑到门洞下。
齐志急切地说;卢沟桥开战了。你马上赶回部队,通信员就在门外,你这回走了,万一失去联系,你到保定
新新书店找孟掌柜!
打了一个闪,照见何大龙惊讶的面孔。接着一个雷鸣。何大龙依依不舍地走到老娘窗下跪下。
他又走到西屋窗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毅然扭身朝门洞走去。
齐志开了院门,通信员向何大龙敬了个军礼,雨水顺着帽檐和手臂哗哗地流着。
何大龙、通讯员已经上了马,扬鞭打马冲进雨夜里,朝着北方的卢沟桥飞奔。
屋外扔下着大雨,屋内刘巧妹睡得正香;何大龙一身戎装冲刘巧妹微笑着;
巧妹和大龙手拉着手在卢沟桥畔游玩;飞机扔下炸弹,何大龙被炸的飞向天空,
刘巧妹大叫着从梦里惊醒。她一咕噜身趴起来,伸手去摸旁边,是空的。
刘巧妹急忙翻身起来,光着脚跑到娘的房内,娘没在屋内。她打开屋门,看见院子水滴房檐,像个被水泡过
的水泡子,泥里带水,水里带泥,分不清。七八只鸡,团缩在门洞里叼涮着湿湿的羽毛,一只黄狗,像刚从
水里捞出来,从门口溜过去。
刘巧妹冲着湿漉漉的院子喊着:大龙、大龙,你在哪呀,快出来,别给我捉迷藏——
刘巧妹穿好衣服飞快地跑出院子,惊吓着的落汤鸡们呼啦啦向四处散去,她跑着、喊着,跑到了村外,大龙——!
刘巧妹刚刚跑出去的时候。竹山庄、纯子以及数特务赶着马车进了村,气势凶凶来到何大龙的家,他们冲进
院子,本想抓住何大龙,不想扑了个空。
这时候,刘巧妹跑到村外坟地了,远远看见婆母娘独自坐在坟前的一个石墩上,像一尊石雕。
刘巧妹气喘嘘嘘地问:娘,大龙,今天一早就看不见他了,他去哪啦!
大龙娘慢慢地说:何家的男人在家是呆不住的!当年,你公爹在高阳、蠡县的大小村庄搞串联,动员乡亲起
来和地主老财斗!现今个儿,大龙穿着军装,就是国家的人,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刘巧妹着急了,嗔怪地说:这么说,你是知道呗,他走,我不拦着,可也得说一声吔,今天是我们回门的日
子!我爹都和大龙说的很明白啦!找不着他,让我怎么办吔?您老说,怎么着吧?说着,气鼓鼓地一屁股坐
在地上,一看沾了一裤子泥,又赶紧站起来,刚好看见竹山庄和纯子带着一帮子人,把她婆母俩给围上了。
在县党部门前,卢护财正督促手下搬运大件物品往马车上装。段士鹏也站在一边看着,吸着烟。
这是一幢中西结合的灰色三层小楼,7级台阶的石柱抱厦,落地玻璃门窗,房顶上飞檐走壁,四角嵌着龙兽
戏珠;门前两边各有三颗高高的法国梧桐,身粗叶阔,铁栅栏漆着铁锈红,这幢小楼,传说是高阳名人李姓
家族的人请法国的设计师设计的,开始是一位法国女人在此居住,后来人走楼空,县党部花了不多的钱买下
来作为党产,供党部书记使用。
一个年轻人跑过来,站在卢护财面前,气喘吁吁地擦着脖子上的汗:报告卢书记,我舅说了,晚半晌的火
车。那车是到武汉的。问问,还上不上?
卢护财说:好,那就不到石门啦,直接南下就拉到武汉,离北平越远越好呗!你快去给你老舅说,留半个车
皮,我一会儿就到。说完他又去催着快装车。
年轻人答应一声跑去了。段士鹏看着卢护财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过,他倒想让这个亲日
的准汉奸早点滚蛋,他猛吸了一口烟,走到卢护财身边,试探地说:
共党分子到三岔口、边家务、布里一带秘密活动。咱们是不是把他们赶走。
卢护财摆摆手,不削一顾地说:这个时候,你还有没有心思抓共党?我不管,我不管啦。
段士鹏说:你表弟何大龙跟日本人在卢沟桥干上啦,竹山庄是不是拿你姨儿出气。那你姨儿让日本人给抓
了,你也不管?
卢护财气愤地说:他妈的日本人抓一个老婆子干嘛?这事嘚管。你去找竹山庄,告诉他,他得给我这个面,
不然,还不等日本皇军来高阳,我就砸了他的会所。让他和那个日本娘们给我滚出高阳。
段士鹏心想,真是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要不是他姨儿的事,他什么时候有这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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