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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汗液浸袭了全身,呼吸也越来越重,他费力的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湿湿的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只好半耷拉着往四周瞄了瞄。
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静静的待在原处,看起来和昨晚并无异常,只是没有一丝风,它们宛如摆在蒸锅里待煮的食物,令人窒息。
空调停止呼吸了。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按了两下,没有反应。
“停电了吗?”他心想着,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着,什么也没摸到。
他猛的坐起,“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亮了,是手机。
上面显示着:
06:22
7月23日 星期二
甲辰年六月十八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消息。
他站了起来,没有穿上鞋子,也没有理会地上的手机,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了一扇窗。
一束刺眼的光挣脱了进来,手下意识的抬在眼前把它挡住了,却没能拦住接踵而来微热的风,还有争先恐后的嘈杂声。
看着窗外明晃晃的一片,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都快忘了还有清晨这么个时间段。
世界醒的真早。
“咳、咳、咳……”他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吸太猛,肺部有点反应不过来,被呛到了,感觉并不舒畅。
原本昏沉的大脑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了那张小纸条,那是他的女友韩若婵留给他的。
“我走了,我会好好的。不要担心我,不要想我,另外更不要找我,照顾好自己。”字条上写着。
“如若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反面也写了一句话。
她留下这么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从他们合租的出租屋消失了。
他昨天下班后准备进房间时,门刚推开,甲乙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在他腿上一个劲的蹭,还喵喵的叫个不停。
“哟,今天咋这么乖!小婵,你快来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蹲了下来,摸摸甲乙的头,它意外的没有抗拒,平时它可高傲着,很少主动撒娇。他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太对,等着平日那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的回应。
这一次,那个声音没有出现。
“小婵,甲乙你喂过了吗?它是不是饿了?”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她的那间房看了看,门开着的,可以看到她经常伏案的书桌,可是那个座位上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小婵?你在家吗?”卫生间的门紧关着,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他提高了声音又朝着那边喊了喊。
然而他的话就像手拍在了棉花上,依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这个点她一般都会在家,她希望他下班回家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然后陪他一起做晚饭,这是属于他们的小确幸。
他撇下猫,飞快的把屋内找了个遍,发现她的东西都还在,人却不在这里,他猜她应该是有事出门了。
“你去哪儿了,也不发个信息知会我一声,害我瞎担心。”他一屁股坐在她书桌椅子上,嘴里嘟囔着给她发了条微信,身体半躺着像松了一口气。
手机顺手放在了书桌上,这是她平时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
他一边等着微信回复,一边百无聊赖的打量起这张再熟悉不过的书桌来。
最显眼的是一个龙猫的台灯,龙猫圆滚滚的肚子上有几个毛色花纹的按钮,已经能看出有些掉色了,它的爪子举着一片荷叶向一侧伸展出来,荷叶下是一圈圈Led小灯泡,可以调节亮度,还有护眼模式。
他想起来这是她大二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们那时候都喜欢宫崎骏的电影,特别是《龙猫》,她的最爱。
本来打算给她买一个龙猫抱枕,但想到女友更喜欢看书,觉得台灯可能更合适些。为了买到这个周边作为礼物,他做攻略花了好几个晚上熬夜蹲点在某购物平台抢购到的。不出所料,她很喜欢,就连毕业后也一直带在身边,陪伴她度过了很多个日日夜夜至今。
在他准备拿起台灯旁边的一个相框时,余光注意到了书桌中间用橡皮擦压着的那张小纸条。
他拿了起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呆住了。拿着纸条的右手像软耷耷的橡皮泥一样垂了下来。
小婵走了,不是临时外出,是离家出走了,可能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几秒钟后,他迅速拿起手机,电话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一遍又一遍,只有客服冷冰冰的机械回复。
他想遍了所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微信、QQ、短信、邮件,还有他们共同的好友,婉婉和阿宁,但是他们除了惊讶和关心,其他的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她自己。
他瘫坐在地,这次确乎认定这张纸条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走了,离开了他,去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已经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在心底嘶吼,情绪濒临崩溃,眼泪后知后觉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把头埋进双腿间,任由它们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只剩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手机铃声响了。
表情有些呆滞的脸瞬间活泛了过来,又即刻恢复如初。
是好友阿宁打过来的。
铃声誓不罢休的一直响个不停,他犹豫着要不要接。
“一鸣,你总算接了,你还好吧?”
“……”
“没事吧,若婵有消息了吗?”
“……”
“你倒是说句话呀,急死人了!”好友唐庆宁和他不同,甚至和他的名字里的“宁”也完全不搭边,他是个十足的急性子,为人直爽,藏不住话,如果要数心眼子的话估计和甲乙差不多。
“我没事,小婵……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他声音有些低沉,尽量表现的平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也别太着急了,她既然给你留了纸条,肯定不会有事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不经什么大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反而总是能给人最直接的安慰。
“……嗯。”
“你还在家吧,我刚下班,要不我直接过去你那找你?”隐约能听到电话那头呼呼的风声,估计正开着电瓶车。
“……不用了,我想先一个人静静。”这种时候,虽然很想有朋友在身旁陪伴,但想了想,他还是拒绝了。这件事有点太匪夷所思了,搞得他心绪不宁,他需要理一理头绪。
二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醒,他准备先去洗把脸,今天有事要忙了。
“呜嘤呜嘤呜嘤——哇——”窗外的蝉鸣声响了起来,瞬间掩盖了其他一切嘈杂声,仿佛要昭告全天下这是属于它们季节。
鸣声传入耳膜,意外清晰透亮。
他不禁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像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楼下院子里那棵桃树传出来的。
住了这么久,他有些诧异之前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些就住在自己窗边的邻居,一直把蝉鸣声默认成夏天的背景音乐了。
随处可见,见怪不怪。
人总是这样,离他们越近的东西,他们往往越容易忽视。
眼下这间带院子的出租屋,是他们毕业后,找了好久决定一起合租的房子。
房子位于郊区,是一座民宅。
房租对他们这种刚出学校的小年轻来说,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加上房东为人也比较亲和热情,最重要的是爱干净。他们看过之后,很快就签了租房合同。
这是一座独栋的两层平房,有一个自建的小庭院,院子里有一株房东早年间栽的桃树,已经有将近两个成年人那么高了,树根部分用瓷砖围成一圈包了起来,上面可以坐人,夏天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房子的周围种满了各种盆栽,花花草草的,虽然说不上多有情调,不过看起来会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一楼是房东自己住,二楼拿来出租。房东的老伴儿走了,儿子在市中心工作觉得来回不方便,成家之后在市区有了自己的房子,女儿也已经出嫁了,就算偶尔回来也从不过夜。二楼就这么空了下来,本来也无意出租,只是房东喜欢热闹,他对租客的唯一的要求也是要爱干净,按他的说法,看的不顺眼的钱给的再多也不租,看的顺眼的钱少点也租。看来他们属于后者。
虽然是合租,但他们并没有同居,而是一人租了一间,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和客厅。先分开住,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
一来他们有不同的奋斗目标,他要找工作,而她要考研,住一起很容易分心。
二来他们都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给彼此留一定的空间也许更容易加深彼此的感情,让关系更长久。
最好的朋友在身边,最爱的人在对面。
像电视剧《爱情公寓》那样的出租公寓太过理想,能租到这样的房子已经很好了,尽管他们的朋友不在身边,尽管他们不是对面而是两隔壁。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朝夕相处了。
他们将要从这里开启属于他们新的生活了,这里将成为他们逐梦开始的地方。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一切都值得期待。
正值盛夏时节,一只只若虫藉着夜色从蛰伏了三到五年,甚至十多年的地底下破土而出,朝着树干爬了上去,在黎明来临之际,蜕掉几经年月的躯壳,羽化新生。
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毕业生们,也在这个季节里,踏上了各自的征途。炎热似火的酷暑,丝毫不能阻挡他们青春蓬勃的朝气,作为其中的一员,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一个烈日当空的日子里,他带着她搬了梦想的小屋。
窗外的这些小邻居们似乎也发现有了听众,而且礼貌又安静,它们乐意为这样的听众继续弹奏这首夏日的乐章。它们不喜欢粗鲁又喧哗的人类,因为只要察觉到他们靠近的时候,它们的演唱会总会被迫戛然而止,这不但扫兴,而且往往可能会性命不保。
原本只想一探究竟的他,听着听着,竟然不自觉的被这片蝉鸣声吸引了,它似乎透着一股不属于夏天的凉意,安抚了他一大早那股没了空调带来的燥热。他静静站在窗内,一时不忍走开。
这些声音,他以前从没有认真听过,只觉得聒噪。所以到夏天来了的时候,他就关紧门窗,耳不听为静,试图把它们隔绝在空调房外。
这一次,莫名觉得好听,是打开了窗的缘故吗?
好像不仅仅于此,他对这个声音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噢,对了。
去年。他们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在一片蝉鸣声中来到了这里。
那时女友发现桃树上有这样的新邻居时,表现的很惊喜,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行李,还拉着他的手,蹑手蹑脚的走到桃树下,指着树上的蝉小声的问他。
“你知道那是什么蝉吗?”
“我,我不认识,我只知道它们叫知了。这个小学课本上学过。”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它们是斑透翅蝉,也叫鸣鸣蝉。有没有听起来很耳熟?夏一鸣,韩若婵,你和我的名字在里面!神奇吧!这就叫缘分呐!”她告诉他这些的时候,嘴角流露出不经意的微笑,那个弧度很好看。
“鸣鸣蝉……一鸣,若婵……”他若有所思的嘴里跟着嘟噜着,没有看向树上的蝉,而是呆呆地看着她。
“那你知道它们会经历怎样的一生吗?”猜到他估计也不知道,她还是继续饶有兴趣的问到。
“要不你下次再给我讲讲?咱们先把行李搬进去吧,这天太热了。”他借机转移了话题。
“好吧。”她有些悻悻然的应声到,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随即便转身悄声的走出了树下,回过头举起右手对着它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他紧跟在后面,发现她走的有些快。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来的不?”她拿回行李走在前面,问他的时候并没有回头。
“哈哈,不会和蝉有关吧?发音相同,笔画也很相近哦。”他察觉了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赶紧打趣到。
“答对了!哼,算你走运。”她侧过脸假装皱起鼻子对着他轻哼了一声。
“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他……”她本想认真说给他听,但搬着行李爬楼梯对她一个女生来说太费力了,只好欲言又止。
“原来是爷爷取的,这名字真好,怪不得我喜欢。他怎么了?”他故作深情的接着她的话问到。
“算了,今天先忙完吧,改天,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等我生日那天我再告诉你。”
“好。你都满头大汗了,快先歇会儿吧,重的你先放着,剩下的我来搬。”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那天没说完的话,我后面到底有没有问来着?
他回想了一遍,没有印象。
如今,想听她说她也不在身边了。
他叹了口气,离开了窗边。
三
他打开了水龙头,迟迟不见水流出来。
“不会给我断水断电了吧,房东啊房东,你可真会挑时候。”他心想着,已经半个多月没交房租了,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女友是因为这个离开他的吗?
他已经失业快三个月了,早已经囊中羞涩。
为了能在这座城市待下去,还得填饱肚子,前段时间不得不临时先找了份兼职。
在一家叫“光年”的奶茶店打零工,上班时间不算长,工资省着点用也能勉强度日,就是两班倒的作息时间,经常要上夜班(午班是13:30—19:30,夜班是19:30—23:30,无节假日,具体根据店内需要调整)。
今天要去请个假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如此陌生。
镜子中的那个人一脸的憔悴,黯淡无神的眼睛下方已经被无数个夜晚涂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印记,又短又硬的胡茬也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在这张被汗液留下过痕迹的油亮的脸上显得并不突兀,和乱糟糟的头发更是相得益彰,俨然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可是他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不敢直视镜子中那双眼睛,害怕他责问自己,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哪里去了?
他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逃离般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脸朝下倒在了床上,拿枕头盖住了头。
难道之前的我在小婵面前,就每天是这副鬼样子吗?
也许,女友离开是对的。
挂断了阿宁的电话,他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想着重新回到女友的房间,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脚已经麻了,他只好扶着墙壁而行。
小婵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就这样走了,而且还是不辞而别。
他想不通。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几乎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这次她走之前也一样,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更没有吵过架,甚至在她离开前的头一天晚上,他们还相偎在一起看了场电影,是宫崎骏导演的最新作品《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看完后晚上十一点多,他们互道晚安后就回各自的房间了。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睡到早上十一点多才醒,他打着哈欠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桌前面复习,并没有回头语气平淡的回他说。
“今天别点外卖了,我烧了几个菜,你赶紧去洗刷吧,一会儿一起吃,要不然该凉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这么丰盛!等我。”他看到了客厅桌子上可口的饭菜,顺口而出的问到。
没等她回答,他就迫不及待的洗漱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她默默的没有说话,好像也没什么不悦……一直到他下午上班时间到了,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和他说了一句:“再见,一鸣。”
是的,他记得她说的是再见,而不是晚上见。
她原来已经和他告过别了。
她那个时候已经决定要走了。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听出来区别,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如果我当时问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会不会就不会走了?
可是,就算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和我说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我们不是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共同面对的吗?
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他有些懊恼的质问着自己,同时又为女友不顾及他的感受一走了之而生气。
唉,如今想这些都没有用了。
得先想想她会去哪里?
虽然她留下的纸条上说不要找她,可是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来说,她肯定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而且如果真的要离开他,和他分手的话,为什么还要留下一句,“如若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的。”的话呢?
仅仅是为了安慰他吗?怕他接受不了她的离开而留下一点念想?
还是,她在暗示着什么?
会不会除了纸条之外,她还留下了别的东西?
他再次来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整洁干净,物件错落有致,书桌和地板上没有多余的杂物,床上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床头有几本书有些漫不经心的躺在那里,并不感觉凌乱。空气里有一种很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和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样,他有种她还在身边的错觉。
目光在寻找着什么,巡视一圈后,落在了衣柜上,他走过去,打开了柜门。
少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其他都静静的挂在那里,包括她平时很喜欢穿的那件白色连衣裙。那个白色的倩影仿佛又在眼前浮现,他伸出手想去触摸它,伸到一半终究还是停下了,随即放在了柜门把手上,关了上去。
他拿起床头的几本书翻了翻,有两本是文学读物,一本是李娟《阿勒泰的角落》,还有一本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另外两本是考研相关的书,里面并没有夹杂着类似纸条的东西,也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笔记。
找了一圈,无果。
他有些垂头丧气,不知觉的又坐回到了不久前刚坐过的书桌椅上。
那盏龙猫台灯依旧还在原处,此刻正天真无邪的看着他,它那可爱又神秘的标志性露齿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对,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书桌上的物品和以前不太一样,
在余光从桌上收回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留纸条的位置之前是放着别的东西的。
是什么呢?
……笔记本电脑。可是这也不足为奇,电脑是随时要用到的东西,何况她还要复习查资料。
还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对劲。
他正襟危坐的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次他略过了桌上堆着的书籍,想着她应该不会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
逐个的把书桌边角和墙上贴满的各种便利贴也看了一遍,上面写着的多数是一些复习计划和日程安排,还有英文单词,以及一些考研上岸比较励志的话。
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三个装着照片的相框了。
对了!就是这个,里面的照片换过了,之前不是这些。怪不得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他端详着眼前这三张照片,发现都是她个人的生活照。
没有他的身影。
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决定出门了,出门前得好好洗漱一番,他不想这个样子回到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可是偏偏停水了。
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点小事,女朋友在的时候好像没有过这类烦恼,他想了想,记起了厨房可能还有储存的备用水。这个习惯也是女友小婵教他的,说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要用的时候方便些。他当时还觉得麻烦,现在想想生活中的好多事情都是女友在细心照料着,如果是他一个人,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洗漱完毕后,他换上了一件白衬衫,下身配了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和白色的板鞋。
除了头发有点长,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了许多,一会儿干脆再去理个发好了。他把两个食指按在脸颊上,摆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表情,边照镜子边想着。
她会在那里吗?
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也许真相就在那里。
他给甲乙喂了猫粮之后,关上门准备出发。
经过楼下,发现房东并不在家,原本打算顺带和他说一下房租的事,看来只好等回家再说了。
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他的身上,像点缀着碎碎点点的星光,并不耀眼,但足够闪亮,他似乎能感觉到它们柔和又微弱的热量。
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相信他的未来会是光明一片,可是后来变得如此惨淡,而女友是他生活里仅剩的那点光亮,如今也要消失了,这一次,他想试着把它们找回来。
他朝着目的地走去。
第一站是师大,他们共同的母校。
看着手机上地图导航的这条仅不到一个小时路程的的路线图,他感觉有些陌生,已经毕业一年多了,当时从学校搬来这里的,就没有再回去过。
他突然觉得即使不是要去找女友小婵,也应该回去一趟,有些丢失的东西也许只有那里能够找到。
人如果忘了从哪里来,也很容易忘了要到哪里去。
现在住的地方回到学校,需要先乘115路公交再转地铁4号线。
要去的公交站台的路上会穿过一个市集,他兼职的奶茶店就在那条街上,印象里附近有好几家理发店,就是不知道这么早有没有开门。他往常的一天都是从中午开始,自然没想到早市早已经人群熙攘,热闹非常了。
还没走进市集,路边各种早餐摊位飘出来的香味已经飘到了鼻子边,闻着闻着肚子也不知觉的咕噜咕噜起来,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餐,上一次吃早餐感觉还是很久远的事。
他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找了一家卖馄饨的摊位坐了下来,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吃着鲜香爽滑的馄饨,心底涌上来一种久违的暖流,味道真不错,怪不得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如果女友小婵此刻在身边多好,她一定会偷偷的凑近他的耳边说“要不我们再来一碗吧!”,别看她一副文静瘦小的样子,却是一个十足的吃货,对美食完全没有抵抗力。以前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买点好吃的,她就能立马高兴起来,她是那么容易满足……可是连吃这点小小的心思现在自己都没能尽力满足她,这男友当的真够失职的。如果她还会回来的话,一定要陪她逛一次早市,然后带她去吃任何她想吃或者喜欢吃的东西。
付钱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这家摊位的老板娘,以便日后常来,摊主是一位脸上挂满笑容的中年胖大妈,挺有辨识度的,让人感觉很亲切。
然后他起身离开,找了一家已经开门的理发店走了进去。
“早啊,帅哥,理发吗?”店里还没有客人,有个不知道是老板还是员工的人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他进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转过头和他打招呼。
他点了点头,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您稍等啊,我这边给您收拾一下,您坐这边来。”近了看,眼前和他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与成熟打扮不相符的小年轻,约摸二十出头,比他可能还小些。他猜他应该是个打工的学徒。
洗头的过程中,小伙子一直很主动热情的和他攀谈,他本没有兴趣搭理,但作为礼貌还是偶尔回应一句,“托尼老师们都这么能唠的吗?”印象中每次理发,他们都显得很自来熟的和你聊东扯西,总有说不完的话。怎么说呢,除了推销洗发水之类的,他并不反感,只是他不是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帅哥,我看您挺眼熟的,您是不是就住这附近啊?”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店理发,怎么会认为他眼熟呢?大概是套近乎的客套话吧。他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没有回答。
“不是住这附近的话,是在附近上班吧?中午那会儿不忙的时候,我经常看到有个和您挺像的身影从我家店门口路过,戴着一顶棒球帽,那帽子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光年奶茶店的员工帽,刚进门那会儿不确定,现在看觉得我应该没有看错。是您不?”理发小哥似乎看出来了他对他说的话不怎么相信,特意耐心的补充说到。
他没想到理发小哥说的竟然是实话,更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对一个路过的陌生人都观察的这么仔细,作为同龄人的他自我感觉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大部分年轻人都挺心浮气躁的,对自己身边人都很少观察入微,更何况陌生人。他对他不禁有点好奇。
“……对,我是在附近上班,而且就是在你说的那家奶茶店。你观察的挺仔细。”他这一次认真回答了他。
“嘿嘿,让您见笑了,干一行爱一行嘛,做我们这个的,没点眼力见可能要喝西北风了。”和娴熟老到的对话相比,理发小哥的脸上和语气还是稍显稚嫩。
“我看咱们年纪相仿,你也不必说话如此客气了。”听着小哥一口一个您的,他感觉有些别扭,便想把聊天拉到一个正常交流的语境中来。
“不好意思啊,职业毛病犯了。做我们服务行业的,有些客人比较看重这个。”
后面的谈话中,他从小哥那知道了这家店原来是他自己开的,他自己是老板,不是在这当学徒。他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也将近有十年,五年前接触的理发行业,对此很感兴趣也得心应手,于是当了两年学徒,手艺出师后便计划着自己开店。开店的钱肯定不够,加上他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双方父母见过面,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家里听说他要这时候开店都一致反对,说他一定要开店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只有他的女朋友支持他,他们俩决定一起出来打拼。对他们这样的年纪来说,想开一家店谈何容易,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谈到如何凑到这笔钱时,他摇了摇头,这一次他没有说话,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好在,现在都挺过来了,店铺活下来了,女朋友也还在,尽管还背了不少债务,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给他的头也差不多理好了。他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里他笑了笑,不知道是终于剃完的缘故还是其他。
“瞧瞧,手艺还不赖吧?”
清爽阳光的发型,拉渣的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几分清秀的脸庞。焕然一新的面貌让他精神也为之一振,他满意的点点头。
“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下次还找你。”他出门的时候,不忘问了一句。
“你回头看看我的店名就知道啦,慢走哦!”他一脸笑呵呵的应答着。
店招上写着四个大字“阿Q发艺”。
“Q”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还卖关子,这小哥有点意思。
他摇了摇头,会心的一笑。
背着店内摆了个OK的手势,表示已经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五
看着书桌上被女友小婵更换过的三张照片,他再次失落起来。
左边这张照片里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甲乙坐在床上,歪着的头搭在它的头上,黑黑的长发像一帘烟笼纱的帷幔,盖住了半个甲乙,却仍遮不住它那一脸的不高兴,她眉眼低垂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中间这张的她身着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头上是一顶装饰着花边的淡黄色遮阳帽,站在一个绿莹莹的草坡上,天空很蓝,几朵白云从她的身旁飘过,扬起了她的裙边还有满地的绿意,她淡淡的笑着,看向天空的眼神里隐约藏着什么,他看不真切。
最右边这张给人有一种一眼看过去就会被她那有感染力的笑所俘获的感觉,照片里的她很阳光,很灿烂,笑的天真烂漫,像龙猫一样,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很久没有看到她笑的这么开心了。
他似乎明白女友为什么会离开了,一种颓然感油然而生。
相比和他在一起,她一个人也许会更好,过的更开心。
他把目光从相册上移开,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想起最近的种种,他更加确定她这次决心要走,并不是一时的兴起,而是早有准备。
我们在一起的四年究竟算什么?
当初的约定,到头不过换来一张只言片语的小纸条。
我知道现在的我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可是你也知道我失业的原因,我那么奋斗过,努力过,争取过,你也都看在眼里,面试最后一环还是被筛下来,我一度怀疑自己到无法自拔,后面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是人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低谷期,难道因为眼前这点小事你就忍心离我而去吗?你忘了曾经说过的话了吗?你以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禁不起考验吗?
我知道那件事你心里一定是埋怨我的,去年冬天那次考研期间因为我的缘故,你错过了一场考试,最终只能弃考。你虽然嘴上不说,也没有怪过我,让我不要自责,但有些事情,你终究还是心有芥蒂。你墙上贴的那个标签说的遗憾我也知道指的是这个,可你知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一件憾事,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那件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怪自己太没用,害了自己也害了你。
如果你真的怪我,你当我的面说出来,你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听,更不可能怪你,我怎么忍心怪你呢?
你总是什么也不说,你的笑容包容了我的一切,让我总是有恃无恐。
可是这一次,一走就走的这么决绝,这么狠心,连给我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自以为是的爱情,现在看来,和那些毕业就分手的情侣们也并无区别,终究禁不起考验,抵不过流年。
“好,既然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不见就不见吧。如你所愿,我不会去找你,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了。”
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一些不开心的过往让他第一次对他们的这段感情充满了怀疑,他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这么一句后,气冲冲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也关上了。
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往客厅沙发上一躺,索性什么也不想了,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的频道一个又一个的切换着,重复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一个想看的电视节目,最后干脆停留在一个音乐频道,他把声音调到最大,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直到房东推门进来后,把电视机按了静音,音乐才戛然而止。
“小伙子,看个电视调这么大声音干啥,刚才我那么使劲的敲门你都听不见,我只好拿了备用钥匙直接进来了。都晚上了,别打扰到邻居。”房东看着一脸有些懵的他解释到。
“不好意思啊,没注意到。下次不会了。”他顺手拿起遥控器一按,干脆直接把已经静音的电视机关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女朋友呢?”房东似乎看出有些异常,关心的问道。
“没事没事,我就突然想听听歌。她可能有事外出了吧,我下班后回来还没看到她,你……今天有看到她吗?”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听到。
“那就好,我白天都在外头溜达,没见着她。”房东见没什么事,回了他的话之后就准备往外走,走的时候又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对了,天都黑了,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头要注意安全,你得叮嘱她早点回来。”
“知道了。”他低声的回应着,房东关上门后,嘴里又嘟噜了句“我倒是想让她早点回来,可是人家搭理我吗?”
房东走后,又剩下他一个人了,没了声音填充的客厅变得空落落的,安静的可怕。
这是住进来这里后,第一个没有女朋友在的晚上。他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东西,最后百无聊赖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看着桌面上下载好的游戏,不由得一乐,这下可以尽情玩了,不会被打断。
女友在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趁放松的间隙过来找他玩,有时是和他说说话,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泡了茶陪他一起慢慢的喝,有时就单纯和他道个晚安,提醒他早点休息。
看到他在玩游戏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说过他什么,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玩,但他总会心虚的很紧张,不自觉的放下手机。
这下好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有些宣泄似的玩了一局又一局,但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那种平日里追求的游戏带来的快感此刻却让他感到无尽的空虚,突然发现游戏赢了也没什么意思,输了更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退出了游戏,接着打开了短视频app,以前那些吞噬他注意力,让他欲罢不能的视频,刷着也没了什么兴致。
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按灭了手机,下一秒又按亮了。
22:08
7月22日 星期一
甲辰年六月十七
晚上十点多了,她会在哪里?她,还好吗?
六
从理发店出来后,心情好了许多,脚步也变得轻盈些。
一路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理发小哥的故事让他感触颇多,这世上总有人在经历生活的磨难和挫折之后,依然热爱着生活,依然期待着明天。
他想起了电影《龙猫》里的一段台词。
生活坏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好起来,因为它无法更坏,努力过后才知道许多事情,坚持坚持,就过来了。
如果生活可以重头开始,人又何尝不能从“头”开始呢?
有些答案,总要自己去寻找。
也许,今天就是个好的开头。
他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08:10了,正赶上早高峰,站台上人群涌动,他没有走过去,独自站在一旁。碰巧要坐的115路公交车也刚好在此停靠,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挤上去,为了节省时间,最后还是扎进了人堆里。
以往上车扫完码之后,他总是会先朝车后排右侧靠窗的位置看看有没有人坐,如果还有空位就会径直走过去坐下,如果那里坐了人,就算别的位置还空着他也宁愿站着,这是他一直以来坐公交的习惯。
今天看来没这个必要,他已经被挤得不能动弹了。
挤在身旁的无一例外都是各式各样的年轻人,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青春荷尔蒙过剩的味道。
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尽管找工作的路上如此拥挤不堪,尽管也不乏疲惫,但心中还满怀着希望,怀揣着梦想,这些算的了什么呢?年轻本该如此,把汗水挥洒在逐梦的路上。
他在想,如果梦破碎了,他们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还是会一遍一遍忍着伤痛继续去追逐?
那段日子,也是他和女友最亲密的一段时光。
从校园恋情能坚持到进入社会,他们都很珍惜彼此,都想为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他们相互鼓励,互相打气,用行动诠释着他们所理解的爱。
爱,应该是有积极意义的,是向上的。
不是吗?
后来怎么变了呢?
火车东站到了。
公交车的提示音响起,他收回了思绪。要转的地铁4号线要在此站中转。
上了地铁,他发现人并不多,没想到和上大学的时候一样,去师大的地铁线路还是相对冷清,换了一条也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大学城处于郊区的缘故,远离市中心,一般都是学生居多,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暑假,还没到开学时间,除了少数市民,人少也不难理解。
离终点站近了,他有点紧张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他从更换之前的第一张照片里面找到的线索。
不知道她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再见到她,该和她说些什么呢?
道歉的话,她会听得进去吗?
还是什么都先不说,直接抱住她,让她跟自己回去?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随机应变好了,自然一些。只要她在这里,一切都好说。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下了地铁。
地铁口出来走路不到5分钟的路程,就能看到师大庄严的校门了。
看到校门的那一刻,记忆开始沸腾起来。
那年初秋,夏天的暑意还未褪去。
一群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背着行囊来到了这里,他们的欢声笑语,让这座颇有些年代感的校园也变得活泛起来,郁郁葱葱的,满目青翠,充满了活力。
开学季过后不久,对于已经上大二的他而言,有一项重要任务,作为青萌文学社的策划部部长,要完成今年的社团招新。
他每天带着社员们在校文化广场搭帐篷、发传单、登记名册。虽然炎热且忙碌,但他感觉挺有意思。他像一位淘沙工,期待着发现发光的金子。
9月21日,这一天他记得很清楚。
他坐在活动用的移动桌前,看着新来的学弟学妹,青春洋溢的脸上满是好奇的在各种社团里面穿梭,尤其是男生女生扎堆的动漫、音乐、舞蹈和篮球之类的社团,简直人满为患,他们社团虽然问的人也不少,但真正热爱文学想加入的人却不多。他心里不由的感慨着,这时候一旁的社员也有点按捺不住的和他说到。
“部长,你说咱们是不是太佛系了,有点像夕阳红社团,暮气沉沉,没精打采的,是不是要整点啥活?吸引一下学弟学妹们的注意力?”
“大可不必,别忘了咱们可是文学社,重要的是内涵,内涵懂不,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哦,好吧。”那个社员有些垂头丧气趴在桌子上。
“不过我们也是得主动一点了,不然今年怕人都招不齐。”他站了起来,拿了一沓宣传单,在社员的头上拍了拍。
“走起走起,gogogo,大家都窝在这也不是办法,你们几个分散一下,往人多的地方去发一下,今年迎新晚会能不能安排上就看你们的了,我在这儿等待你们的战果。辛苦啦!”他动员起大家来,右手拿起笔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大伙儿散去后,他也伸了个懒腰,提了提干劲。
摆了大概有半天了,桌子上的登记册上报名的才十来个,到时会过来面试的又不知道只有几个,而且面试还要筛一轮,最后是否能留下来一两个合适的都不得而知,他挠了挠头,面对着册子发着愁。
“你好,学长。请问社团还招人吗?”一个轻柔地声音从他头顶上飘了过来。
“招,招的。”他急忙抬起头应答着。
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就被那清澈灵动地双眸深深吸引了。
那是一双像孩童般纯净无瑕,却又有别于他们单纯懵懂无知的,透着些许知性光辉地眼睛。
有些美的东西,哪怕仅仅是一瞬间,却已经印刻在灵魂深处了。
而那双眼睛此时正真挚热切的看着自己,他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她问的是别的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挪开了,他怕破坏这份美感,也不想被对方认为不礼貌。
差不多同时,对方也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但很快,她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把头发往耳后理了理,随即又抬起头,朝着他笑着说。
“太好了!学长,我想加入青萌文学社!”
“没问题,这里欢迎每一位文学爱好者。”他故作镇定地回答着,也回了一个强装淡定的微笑。
他这才看清眼前说话的这位女生。
她穿着军训服,帽檐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有被阳光亲吻过的痕迹,但并未使她那小巧精致的五官黯然失色,反而给人一种健康活力之感。后脑勺扎着的小马尾,似乎还留存着中学时代的印记,那是高中女生们最常见的发型,她们就算不穿着军训服,也能被一眼认出来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但她看起来和别的新生又不太一样,尽管此时的她也正穿着这身最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得有些视觉疲劳的宽大迷彩服,他之前觉得这衣服谁穿起来都差不多,统一的颜色,均码的大小,除了高矮,都看不出区别。可是穿在她身上,竟然显得匀称纤细,尤其是腰间。他不由地瞥了一眼,原来是衣物被腰带束起来的缘故,这使得她的身姿看起来有点特别,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脑袋里不经意冒出来一个词,“鹤立鸡群”,这么形容或许有些不太恰当,但却很贴切。
“但是现在需要先登记信息,后续再通知面试时间。”他把登记名册调转了一个方向,递到她面前。
“好的,学长。谢谢。”她接了过去,坐在一旁认真地填写起来。
在她填表格的时候,他发现她右后方还站着一位女生,一直没有说话。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你也要报名吗?同学。”
“不了,我陪她来的。”她淡淡地回了一句,指了指填表的她,表情还是有些高冷。
“好的,抱歉,打扰了。”
他把视线重新转移到了登记名册上。看到她在表格名字一栏填写着三个秀气的字:韩若婵。
“填好了,学长。什么时候通知面试呢?”她用双手把单子递还给他,语气很虔诚,似乎表示她对这件事情很重视。
“三天后晚18:00-22:00,大学生活动中心活动室一楼106房间,不见不散。”他脱口而出,不知道为啥会直接这么快告诉她具体的面试时间,一般都是后面用手机发短信通知的,他也不知道为要在啥后面加了句“不见不散。”
他说出后就有些后悔了,这会不会让她觉得举止轻浮,不过再想也没有用了。
“好的,谢谢学长。不见不散。”她看起来很欢快,挽起了那位女生的手。
“我们走吧,婉婉,让你久等了。”
“不会。”那个叫婉婉的女生声音很小,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看来并没有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她或许以为这是属于文人间的幽默,他松了口气。
她们离开的时候,她朝他挥了挥手。
“不客气,同学,再见。”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拿起那张填着她信息的登记名单,不知觉的会心一笑。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七
已经是深夜了,郊区的屋外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只有少数几间民房和不规则的路灯透出来一点零星的灯光,这里和市区简直是两个世界。
夜如此静谧,连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也无法穿透。他是喜欢安静的,如果是往常,这样的夜反而使他心安,因为女友就在身边。
可是今夜他再无法静下心来了,从他下班回家后过去三个多小时了,她音讯全无,还是一丁点儿下落都没有。那是在他心里占据着最重要位置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到不想,不在乎?他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不免为她担忧起来。
原本设置的三十秒自动息屏的手机屏幕此时却迟迟没有熄灭,上面的日期和时间仿佛定格在那里,似乎除了提醒他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还想暗示他什么。
突然,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闪过。
“遭了,我怎么把这事都给忘了!”他才发现自己今天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7月22日。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真该死!”他双手在头上敲了敲,表情有些痛苦。
她选择今天走,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的对她的忽视导致她离开,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不能在家里这样耗下去了,他一个人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得出趟门了。
找阿宁和婉婉出来见个面,商量一下,让他们一起想想办法,多个人多份力量。
“婉婉,晚上有空方便出来见个面吗?阿宁也来,小婵出走的事,我想和你们当面聊聊。如看到信息请速回。”他给小婵的姐妹发了条微信,后面还加了个拜托的表情。
然后手忙脚乱的拾掇了一下,边走出门边拨通了阿宁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怎么了,一鸣,有什么头绪了吗?”
“还是没有,家里没有留下别的线索,我想约你们出来,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找到她。”
“没问题,我随时都有空。不过你说的你们?你还约了谁吗?”
“我叫上了婉婉,不过她还没回我信息,不知道会不会来。”
“你放心吧,她看到了一定会来的,若婵出走她肯定也很着急。”
“……她,嗯,我等她回信吧。对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呢,没啥事,本来怕你担心过度打算去陪你的,你说不用,我就直接回家了,到现在也没出门,想着你可能会需要我,看来我猜对了。”
以他的性格来说,这会儿一般还在外头溜达,他是闲不住的那种。但考虑到他的情况宁愿宅在家里,阿宁作为朋友,真的没得说,他的朋友本就不多,能有这样一位,他很庆幸。
“阿宁,谢谢你。那我们老地方见吧。”他语气真诚,发自内心的的感谢,很多次都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阿宁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老地方指的是他们以往碰面聚会经常去的一家烧烤店,名字叫“我们烧烤吧”,店面不算大位置却挺好,在一条繁华商业街十字路口的街角,人流量大,加上味道不错,客满是常态。不过,他们和老板也算老相识了,偶尔人少的时候,还会陪桌一起聊聊天喝个酒啥的,他说过任何时候去给他们留个位是不成问题的。
“咱哥俩客气啥,那我先直接过去了,一会儿见面聊。挂了啊。”阿宁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要不你和陈婉打个电话,探探她的口风?你和她关系比较好,也方便传达一下信息顺便把定位发给她,我过去有点远,路上还需要点时间,麻烦你了。”
“好,我去联系她,拉也要把她拉过来。”
“不不,那倒也不用,能来最好,不来也不用勉强的。”他急忙有些尴尬的说到。
“哈哈,反正我会尽力的,先这样了,一会儿见。”
“好。”没听到他回复,对方已经挂断了。
他再次看了下手机,微信还是没有回复。不知道为为啥,他感觉有点不受她待见,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脸上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女友说她是外冷内热,相处多了就知道她的可爱啦,可爱?这个词会和她搭边吗?他想不出来。
一会儿功夫,他来到了临近的街上,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四下无人,街上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他准备叫个网约车过去,这会儿公交和地铁都已经停运了。
八
他走进了校门,这座承载了他四年青春,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此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偌大的校园,景致并无甚变化,依然笼郁非常,绿荫成林。
只是少了成群结队的学生,人影稀稀疏疏的,不复往日那般热闹,让形单影只的他有些寂寥,同时也庆幸没人能认出他。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女友,他从没想过他会以现在这个样子回到这里。
到底是景因人而异,还是人因景不同?
也许学校还是原来的学校,只是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他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足以让物是人非,也足以改变一个人。
“小婵,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吱呀——吱呀——吱呀”不绝于耳的蝉鸣声。
他抬了抬头,头顶上方是遮天蔽日的樟树叶,不知道是看向树上的鸣蝉,还是看向破碎湛蓝的天空。
毕竟是暑假了,大部分教学楼的门应该都是锁着的。学校一般会给一些留校备考的学生开放一些图书室以供复习,像社团活动室之类的门是否会关着,他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不管怎样都要去看一看。
如果她来过这里的话,一定会去那里。
他就是在那里和她告白的。
他没有犹豫,径直朝着文学社活动室的方向走去。
来到活动中心大楼,走进大厅时看到了一两个往来的学生,他心里抱了一丝侥幸。
他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社团活动室,那些过往就像电影画面不断地在脑海里播放着,在文学社的这段经历,是他学生生涯里难忘的高光时刻。
他在这里找到了热爱的事物,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和他们一起谈理想、说未来、聊人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好不畅快。
最重要的,他正是通过文学社这个媒介,才认识了她,他们的缘分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果不曾加入过文学社,他们可能就像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不会遇见彼此,更不会有后续的故事,在各自的世界里毫不相干的存在和生活着。
他,终于走到了那扇门前。
“青萌文学社”几个字在眼前浮现的时候,他那颗紧张又激动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那感觉就和他作为新生第一次来这里面试的时候一模一样,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到了几年前,只要他推开门,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学长学姐们好,我叫夏一鸣,夏天的夏,一鸣惊人的那个一鸣。我是来自20届动画系影视动画专业大一(1)班的新生,我……”
他看着门牌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想什么呢,往前走啊。”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提醒他,他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
手习惯性的在门上敲了敲,当然没有人回应。
他又缓缓地把手伸到门把手上,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试着往下一压,听到“咔哒”一声的时候,他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往里一推,门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
门竟然没有上锁,一定有人还在这里或者来过这里!
会是她吗?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正中间的会议桌上,上面倒映着窗框的影子,光线很干净,活动室明亮通透,没有被尘封过的痕迹,一切都保留着他原来印象中的样子。
只是这会儿他来不及恋旧,也顾不上礼貌,眼神迅速在房间里摸索着,发现有一张椅子被搬出来坐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其他都整齐划一地摆放在桌子底下。和椅子位置对应的桌边,有放了一堆书。
他走近了,是考研资料!而且是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
手不禁颤抖着翻开了最上面那本书的扉页。
上面没有写名字。
他又一本一本不厌其烦地翻着,寻找着哪怕一点点她留下的痕迹。
最后还是无法确定是不是她。
“小婵,如果你在这里,就请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至少让我知道,你……好好的。”他呢喃着,不知道是对着空气还是对自己讲。
他决定在这里等下去,等那些书的主人出现。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尽管只过去短短十几分钟。
他试着转移注意力,这样会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手机只会让他更烦躁,一旁的那个陈旧的书架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上面平时主要是一些文学杂志和校刊物,很多都是他们文学社团社员的作品,他记得其中有一期有他和她曾经联名写过的一首短诗刊登在上面。
他找到了那一期的刊物,还有那首诗《假如》。
假如
文/夏一鸣 韩若婵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愿意
今世为你
飞羽至天际每一角落
然后
羽化
与你相偎
不病不老
不舍不分
假如我是一颗树
我愿意
此生为你
飘零至最后一片落叶
然后
化泥
与你相融
不生不死
不离不弃
这样生涩稚嫩地语言,是当时处于热恋期他们的见证。少男少女们的爱情,总是那么纯洁无瑕,高尚无私。
他的手指在上面温柔地抚摸着,仿佛那是女友小婵的手。
他无法忘记,也不可能忘记,正是在这里,在这桌旁,小婵接受了他的告白,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他的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个她,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她。
对他而言,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元旦来临之际的那个冬夜,格外的冷。
那晚轮到她值班,要到晚上十点。
平时喜欢在此逗留的社员也早早的回宿舍去了。
只剩她一人,她有书为伴,倒也不觉得孤单,只是越坐越冷,她只好隔一段时间起身来回走动一下,以此暖暖身。
他朝着活动室走来了。
平日不管谁值班,他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活动室的钥匙是他掌管的,他喜欢做这件事。
今晚也不例外,不过怀里多了两杯热腾腾的奶茶,手上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是有备而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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