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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十二)| 地球绕太阳半圈,普渡我与我们仨

灰烬(十二)| 地球绕太阳半圈,普渡我与我们仨

作者: 于进水 | 来源:发表于2017-04-14 08:52 被阅读27次

写在本章前面:有句我心里的话女主代我说了,——一个地方再特别,你来得多了,自当觉着与家门口的早市无异,一顿美食再精彩,老吃老吃,也和咸浆油条无二,所以万事,贵就贵在那份初心,初心没了,就万事皆休,搁人,人一样。日子最好自己饶自己。对于大多数女人,接受男人犯错比接受男人不爱自己容易多了。


文/进水

上一章|导读与目录

十二

中秋后第一个工作日,午休前我在办公室撰评,谈素馔,写了离府那道平菇。我目空四海地感叹:

「嚼,菇丝经炸酥松如肉,一根菇丝有肥有瘦,肉头腻润,甜松糯韧;再嚼,赞用酱之得当,厚则糊口薄则少味,不薄不厚,爽利!猜是冰糖文火,菇丝炸熟吸油后大火回镬,三下两颠即刻盛盘。挂汁凭厨师功力,火候辅经验心得,不是复杂菜,简单中见真功夫,这一盘好精彩。」

全篇洋洋洒洒一千字,我将原稿传真给责编时,助理敲门捧来一件包裹。匿名,匿详细地址,大溪地寄。我诧异——跟那儿我没认识的,遂边听助理与我报备例会边拆件。

一串黑珍珠,外附文件袋。我了然——顾鸳哄人的把戏,袋里兴是情书。酸不溜秋,我原没多大喜悦,助理眼中的羡慕却助长了我的快乐。

女人关乎物质,发个朋友圈都会在意有多少人点赞。久而久之便知,现今常给我点赞者,基本皆是同阶层跟我价值水平对等、交往可创效益及乐意与我混脸熟的人,许多老朋友是不赞的。其实朋友圈这档子事,但凡看见了,愈心态平和者愈发心随喜他人之美;嘴里反酸话的,多是眼红人家过得比她们好。

我不晓得我在证明什么,当着助理继续拆那文件袋。

它蛮厚,B5大小。顾鸳得码多少字呀,我开怀地想,将那摞纸往上提。手一滑,它溜了。我又提,提个边,我心一缩。

“我先生真行,多大岁数人了玩这套。”我沉着气冲助理笑。助理忸怩:“我要也能找这样的老公就好了。”她那条裙子腰线很高,是为显腿长,她硕士生,比我学历高。

可我比她过得好。“会的呀。”我打发她,“去吃午饭罢。”

人一没,我瘫倒于椅。

我当我仨便会这样下去。

一个个节与节气,进腊月神叨叨置年货,大年夜包饺子塞硬币,再偷偷搛进顾鸯的碗,明一宿的灯,初三初五走访串门。明年还是我本命年,我二月鸡,定让顾鸳送我红彤彤的珊瑚腰挂,貔貅案面。

我当愿望会成真。或是我发心太用力,神佛看我费劲。

轰隆隆耳识尽失。

我呆呆木了不知多久,神经被拧成粗鄙的麻花锁。忽地,我说不出的腻味,干呕,憋气,反胃液。我捏起文件袋摇摆,赤着我的眼,开始是寂静的,后仿佛锁子被拧开,我轰地发了狂,揪扯它们出来。

顾鸳。我的顾鸳。

顾鸳的眉眼、唇、侧颌骨。顾鸳的手臂、腕子、腰。顾鸳的腿。顾鸳的裸露的背脊。

顾鸳身下的男孩子,和顾鸯差不多大,外国人,很漂亮。

流光溢彩,活色生香。

我眼前一黑,一片白噪音。

好个二月鸡。

好个娘娘命却命中有劫。如果这就是劫!

我的心肝肚肺都被绞成肉馅混着炸开的脑浆子嘣满地,扫荡白骨坑。我翻得纸片哗哗响,死瞪着黏上面寻找蛛丝马迹。这人做的罢,假的罢,顾鸳爱干净、不是这种人不干这种事——

离府一碗毒。

我哇地吐了。

是属于我的在丧失还是从来就不属于我,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我咆哮般将黑珍珠扫进垃圾桶。损阴德的事怎都落到我头上。我死掩脸,忽觉四处是眼睛。

冷静。冷静。我贴着头皮扯头发,呕吐物秽于一地,我收拾残局。

这是谁寄来的。

目的。

这是何时发生的。

为什么寄给我。

那男孩是谁。

变态,变态,顾鸳跟我装什么孙子!我砸了纸巾,掏手机拨号。我要质问他,把照片甩漫天,我要闹得他们所有人都死!

我抖着手摁不下键。

真心为何物,别说假以时日可获晓。一步走错我便没这时日了。

到底是谁寄的。到底是谁要抹黑我的生活。是谁,是谁!我宛若一滩泥。我打不打那电话,我……

我跪下了。

我不能!我压声哭,扯了包裹每部分碎片翻来覆去地找,是谁,是谁,是谁。

是谁想毁了我俩。

——是谁都不重要。我深陷泥沼。

我原是吹黑管的女兵。我偶然相逢又历尽千辛挤进的这个世界,从反感顾鸯到接纳顾鸯的过程害我错以为我已然理解了它的规则,然女人是敏感的生物,脆弱如针尖,心针总也沉甸甸绑着枷锁。回想这些年,我除了变得更加虚荣外还有什么长进?偏偏得的越多,束得越紧。

越多的期待与依赖,越多的恐惧与畏首畏尾。

越多爱越多执着。潜意识明晰利害不撒手。

久病已成医。已然牺牲那般多,怎能任它毁了我。

我紧张着室外动静,再次仔细翻查那叠彩印。我不会鉴定真假,但我不可能给任何人去鉴,我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瞅见它。

我的心像骰子一样摇。

纵然一定是真。亦一定里面的他是真,外面的他也是真。

这许是他也渴望消弥的罪证呢,许是悔过灭迹的残余呢?许是有人谋图借我迫害他呢?

画面不清晰,堪能瞧出他很年轻且对方是外国人,所以这是他认识我以前发生的事吧?耶鲁读博时?一定,一定,他犹有悲心,他都能去救灾,他那么优秀,外界诱惑那么大。嗯,风月场上的事。顾鸳是男人,谁没个年轻时候犯下的错呀,相较圈内其他人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他入伍遇见我,爱上我,自此洗心革面。

我哭着。

不过风月事,肉体关系,年轻嘛,尝新鲜。顾鸳现在爱我,全部所作所为都能证明他对我的爱及他对家的重视。我心旷神怡地为顾鸳辩护,眼泪啪嗒啪嗒掉。

不能没有顾鸳。

我环抱自己蹲在烂泥里。一株绿竹盯着我。好久,好久。我呜咽,陷入虚妄。

好久以后我才知道,对于女人,接受男人犯错比接受男人不爱自己容易多了。心理趋利避害,保护亦逃难。我对绿竹发怵。

安定攫着心。

不管寄者是谁,目的就为破坏我俩罢,就为决裂。

休想得逞!谁都别想阻挡我抉择幸福。

沈舒,你聪明。我对我讲,世界险恶,别顺意居心不良者毁灭你的家,毁灭你好不容易重建的安宁,毁灭你与你先生的形象。寄者是谁都不重要,不公之于众,影响不生一切不作数。

你是顾太太啊,顾太太怎么能屈从呢!顾太太怎么能让人瞧笑话呢,顾太太与顾先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只要当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你要保护你们仨。

打电话?我既没那么做大约也不会那么做了。我环顾周遭,取出虹吸壶的酒精灯和九谷烧青鸟釉滤杯的分享壶。

烧了它,烧了它,烧了它。我一张张点燃,娴熟得似烧饭,火舌贪食,绿釉与青鸟烟熏泯灭,垃圾桶内的黑珍珠也被弃进火囊。火焰兼并我的视野,灼烤五脏。我哭着,用咖啡器物消灭残骸,心碎成火红的月季。那是我费尽心思殚精竭虑经营的生活,我在用它替顾鸳消灭罪障,生活仿也融入这把火。我在火光中看到那天大殿中的佛。

佛陀涅槃寂灭两千五百年,两千五百年前他是悉达多乔达摩,舍王位苦修冥想,菩提树下得证悟,他三转法轮将见地赐予人道众生之时便帮后人与佛结上了缘。今无量众生求解脱,求脱离轮回之苦,万般而不得,是所求太盛。

我用手指抹了一撵火焰留下的灰烬,咯咯笑。

日后少闻新事。

工作之宜我频繁出差,顾鸯身体愈发差,我顾不上管,饶是顾鸳也对我思念万千。念及此不免啼笑皆非,我又何尝不思念他?我又何尝不愿帮他一同照管顾鸯。

只是,心绞着疼。

十月至威尼斯参展,一走半月。处处是河处处桥的交通,乘手摇船,听船夫用杂了临海口音的意式英语飞快叨叨反贼、土匪、黑手党,抵地我便多给了船家小费。其高声复喊——所以西西里永远好不了。我讪笑,赶紧走人,心想若叫搞傀儡戏的巴勒莫的朋友们听见了,准要骂街说他叛国贼,届时我是拦是不拦?

十一月中旬至维也纳会晤。适逢圣节将临,有感恩市集,会后我执伞独自前往,满街大红典彩,人声鼎沸,奏起民间交响乐。我撑着一把只容得进一人的伞,漫步其间。冬天的维也纳连绵不绝地落着雨加雪,玻璃橱窗窗格之上映着冰花与整座城市的影,人跟物时而交融时而离散,尽皆洇晕在潋滟水色与烛火摇红间,音乐之都,交响之音,恍然静默无声。

该是很热闹的景,怎未开始就落幕息静?人情人景尚不可辨清,遑论回溯。

那年第一次来维也纳,是并顾鸳同行。

今时心境已作不同,记忆难寻也不奇怪。只一棵老树,仍跟圣斯特凡大教堂的小广场外立着,我从闹市穿至此处,将脸埋进雪白皮草,驻足忆起当年的提琴手夫妇。

天气好,他们在广场拉琴,五曲表演结束,我扯顾鸳攀话问路。他们便带我俩绕行,牵我去喜欢的老字号点心铺,有设茶座那种;亦值圣节前夕,糕点铺张灯结彩,人多,货品琳琅满目,我嘛都新鲜,那趟带回许多伴手礼。贺翀还嘲笑,说鸳少成了没见识的人。

现在呢?我将大衣拢紧。

一个地方再特别,你来得多了,自当觉着与家门口的早市无异,一顿美食再精彩,老吃老吃,也和咸浆油条无二。所以万事,贵就贵在那份初心,初心没了,就万事皆休。

搁人,人一样。

初冬的雨水却不肯饶我,噼里啪啦往树冠浇,树冠挂着稀疏的多彩的拉花,圈一圈儿,遇水泛起光亮,我在它们的影子里打抖。一个戴鸭舌帽的黑皮肤男人至树下吸烟,他咔痰,我忙闪,这一闪不要紧,他咽了。可倒好,我不及感伤。

日子是得自己饶自己。

饶到死方休。

在维也纳耽搁数日,回来没多久就入了冬月。

大雪节气没雪,降温倒降得厉害,惯常地下起冻雨来,惹雾凇晶莹。今年隆冬颇严,唯养育这块土地的江河不曾结冻,入藏入山早已封路,地震断裂带峡谷边缘是冰封百里的芦荻。新闻都报道了。航拍镜头下,牧民赶着成队牦牛往相对温暖的河谷地迁移,脊毛并毡帽覆着冰晶碎粒,劈开一条银河。

一切就照着话本所讲的那样继续。

最是有条不紊,是时间。

“邛塘山南麓亦被积雪覆盖,皑皑豪雪,牧草荒芜,矿采亦停,需得开春化冻方能继续,以此维持生计的工奴贫户便入了萧条期,一时外城多有饿殍,倒也便宜了收尸的人,分出零碎丝毫不带浪费,尽数加工利用,变卖成银子。与四季温暖湿润的前赞不同,后赞的四季刀割般鲜明。前赞临海,渔业、稻产繁茂,后赞土地开阔,地形迥异,多畜牧、矿产,因此手工业发达,长久以来二赞相通,倒护得齐整。”

顾鸳讲故事也像打官司,字正腔圆,刻板得很,难为顾鸯听入神。

“和中国地形气候相仿,哥说对不对?”

“对。”

这几晚顾鸳挑着话本集子给顾鸯讲,佚名杜撰、志怪奇谈,今儿念了他自己高中时瞎写的。顾鸯裹裘毯巴巴望,一双大眼睛不住地眨啊眨,流星霜。

他又消瘦多了,说是手指全不得劲,琴也弹不了。门敞着,他俩身影紧挨,融若一个。我侧耳相闻,俄尔恰逢一节小贴完毕,顾鸳合本,捏他右颊:“睡觉。”我再耐不住,入前。

“接着讲罢求你。”他欲留,伸手拽他哥睡衣前襟,终瞥见我,悻悻撤回动作,“我舍不得睡。”低声嗫嚅。

“当夜猫子需先学会上树。”我搁下果茶调侃。樱桃跟杯内晃一晃,随即他噘嘴。“行啦,你哥明天还忙。”我端句分量话压他,伸张我那一点点微薄的无人在乎的权利,“顾鸳,今晚你跟谁睡?”

我无所谓。顾鸳坦然:“可不得陪老婆?”我正备起语,顾鸯抢话:“我一人。”好委屈,好不情愿地撇嘴。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替你哥解难?什么时候能分得顾家三分智慧?我扯唇角转身回房,宿复一宿,同床异梦。

我想,我们都变了。

礼拜日一人在家,每周搞卫生的小孙与我学舌一二,讲了些我出差时她颇觉离奇的现象。一介山妇无心之语,没恶意,不清不楚聊一聊,我听进心里却烦郁得很,厌人烂嘴,当次之后即不启用她。

她与我说道,对外又不嘴嫌,被炒得不明不白。只有我知,我是为我耳根子,为面子,我怕她往后发现更多的不堪入目,她将怎样想顾鸳,怎样想我?

顾鸳不告知谁人,谁又晓得我不在的日子里这家发生了什么?我怕的东西,我索性不去想。亦不容别人说。

盛夏到凛冬,地球绕太阳半圈,普渡我与我们仨。

那曜之不时遣人送些曹姨制的腌货给顾鸳,叫我炒,这些顾鸯是不可吃的。我仨变回先前状态,我归家难耐,即见花园的棚子门被北风吹开,午后斜阳,余辉系作一束,衬得人影昏黄。

不久传出消息——离夫人有喜。

说不惊讶是假。

可这确为天大好事,自打入秋离殊身子就差,这算冲喜,几家太太便商量着,要去离府聚一聚。离夫人也同意,择定在冬至。后经离殊意,离夫人说干脆将先生们也请来,小酌同叙;复私下里与我定夺是开餐会还是涮火锅。

我提议前者。乃因不知届时算不算离殊病期,需不需设素宴,若设,后者还吃哪门子劲?涮白菜豆腐么?倒真图个一清二白。然我没多这嘴。

“还是火锅罢。”她说,“暖和。”

置备咸甜汤圆、饺子,南南北北均好顾及,小舒啊,你早点来帮我。——她又发信息来。开心全在字里行间。我回个“没问题”。

就涮白菜豆腐罢,未尝不好,图素净,我心道。

按岁时古法,打冬至起算进九,要数九,画九九消寒图。因故我择日觅了锦云絮的一幅以赠贺,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正好八十一笔,一天一笔,八十一天冬去春来,平心说,我最为离夫人高兴。

一方面,离贺密切,贺子芃跟离殊同岁,十六订婚二十六成婚,入门至今六年无出,颇招微词非议。一方面则是她有了唯一强于我的东西——一颗种子。

顾鸳为顾鸯不要孩子,顾鸳爱我,平日尊重、忌惮于我,然而我该疼照样疼。那边呢,离殊必须拥有子嗣,恩情戏码疲于演,却有着传宗接代的使命,必须要让贺子芃怀上孩子。

综合考虑你说我们谁更幸福?

或许离殊也是一拖再拖,终到了不得不的地步,那想必离夫人怀胎心中亦处无妄之境。可她好歹有了盼头。再想想贺翀,贺翀眼巴巴瞅着,假使理解仍必定痛,换作顾鸳让我怀上,顾鸯早发疯了。

我承认,我也妒忌,心理不平衡。

我遏制不了双手,终在冬至前夜祝福贺翀,多少带点咬牙切齿的迁怒和报复的快意。我补刀,我捅不了顾鸳顾鸯,就捅同等行为的另一人,我也不是好东西。我明问贺翀:可喜可贺,你作为舅舅会疼爱这孩子吗?

贺翀凌晨语音回复,嗓音略持沙哑。

“哈哈哈,出于他存在的意义,我行动上必会疼爱他。而事实上,我既恨不得跟娘胎里就掐死他,又希冀能护他一生一世,好笑则在,矛盾二者皆缘于他是长哥哥的种。”

我听留言,五味杂然。是离殊的孩子却与你无关,因此你反感他;是离殊的孩子流离殊的血,因此你怜惜他;你完全忘了,他也是你姐姐的孩子啊,你将你姐姐置于何处?

置于何处!

然我太弱小,亦尚有太多的不可失去。空哀戚,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离夫人。今朝我竟陷入连恨与怨与爱为何物都不可辨究的状态。

肉眼凡胎,观窗,窗棂依旧,玻璃吸附白茫茫的雾气。城市还是那座城市,还在经历着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冬。

我想推醒枕边人。枕边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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