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年末,一件案件引发关注。
陕西西安,张妙骑电动车时被一辆汽车撞到,
驾车者用刀在她胸腹部连刺六刀,
导致她失血过多而死亡,
驾车者逃逸。
驾车者是西安音乐学院钢琴专业大三学生药家鑫。
后来庭审时,
药家鑫描述了发生的事。
当时他开着影碟机看滨崎步的演唱会,
边看边开车,
只听“嗵”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随手带上装着刀的包下车查看,
因为“我父母叮嘱我,贵重物品要随身携带。”
他看见张妙躺在地上,
脸朝着被灯照着的车牌,
他认为对方在看自己的车牌,
就拿出了刀……
后来在采访中,药家鑫说到他的动机:
“农村人难缠,我怕她没完没了地缠着我的父母。”
事发后三天,
药家鑫向母亲坦白说他出了车祸死了人,
父亲药庆卫带着他去自了首。
2011年6月7日,药家鑫被执行死刑。
2.
药家鑫房间的桌上放着他十三四岁的照片,
一幅眼镜和两张滨崎步的专辑,
电脑一直在放着他爱听的歌,
他曾对他爸说:
“你给我放那些歌,我听一下就能回去。”
药家鑫的床上已经换了凉席,挂了蚊帐,
他的妈妈天天躺在儿子的床上睡觉,
抱着他平时爱的狗熊玩具,
他妈说:“夏天来了,我害怕蚊子咬着他。”
药家鑫从小被严格管教。
父亲药庆卫当过兵,
他小时候父亲随军在外,
上幼儿园开始按照母亲的要求学琴,
当时母亲一个月工资50块钱,
用30块交上课费,
他学不会的话会被尺子打手。
父亲以命令的方式叫他做事,
从不会解释理由,
他认为凡事要一针见血地扎到要害,
所以在语言上比较尖酸。
如果药家鑫在学校和同学发生冲突,
也不会得到父母的支持,
他爸说:“男孩不能宠,我怕他以后给我惹事。”
日常生活的种种,
导致药家鑫很害怕他爸,
也不会与父母交流。
药家鑫初中时狂热地迷恋日本歌星滨崎步,
MP3里全是她的歌,
他不懂日文,全标成中文,
在KTV里只唱滨崎步的歌。
他开始上网、打游戏、逃学,
父亲认为这是网瘾,
有段时间专门不工作,只在家盯着他,
整一个月,
药家鑫被关在没有窗的居民楼的地下室里,
吃住都在里面,
除了上课不准出来。
整个过程,药庆卫并不知道儿子的心理过程,
但从那以后,药家鑫变得正常了,
父亲认为他好了。
初一开始发育以后,
药家鑫体重达到168斤,
身高不到1米65,
医生说再不减肥有生命危险。
这个时候他的眼睛比较小,尤其笑的时候,
别人会笑话他,他产生了整容的想法,
父亲药庆卫还是打击他:
“好不好都是父母给你的,
你破坏了以后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之后药家鑫绕过父亲,有什么事直接跟母亲说,
因为儿子太在意了,
最终母亲同意他割双眼皮。
药家鑫花了四个月减肥,以致得了胃溃疡。
上大学后,外公奖励他一万元,
他花了一半的钱做了双眼皮手术。
药庆卫出于经济考虑,不愿意让儿子考音乐学院,
但他不解释,只要求钢琴老师打击儿子。
药家鑫不知情,上课上得很痛苦,
每上一次就被打击一次,
但他还是学下来了,专业考了第一。
上大学后,药家鑫开始兼职赚钱。
他妈希望给他买车,认为儿子太晚回学校不安全。
药庆卫不同意,认为太张扬,也太花钱。
他妈坚持,最终药庆卫同意了,
前提是药家鑫每月交给家里一千元。
药家鑫曾给父亲买了一把电动按摩椅,
药庆卫只说:
“我要的不是这个,
只有一个要求,
将来你挣不到钱,别问我要。”
后来药庆卫形容儿子:
“他挣钱好像上了瘾一样,
这个月挣四千,下个月就要挣五千。”
药家鑫临刑前,药庆卫去见了一面儿子。
“进去以后药家鑫已经坐在那儿了。
我一走进去他就是‘爸我爱你’,重复了好几回,
我说我知道,我也爱你,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我也爱你。”
他哭出了声: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我爱你。
他说‘你们好好活着,我先走先投胎。
你们将来走了以后,
下辈子当我的孩子,我来照顾你们。’”
药家鑫希望死后捐眼角膜,
药庆卫顶了回去,
他说:
“你不能捐。
你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爸妈给的,
你完整带来,完整给我带走。”
因为网络上有一些对他的攻击,他内心不平,
对药家鑫说:
“你捐了以后,人家用上你的器官,
再有什么事,我没有连带责任我都受够了。
希望你把你的罪恶都带走,不要再连累别人。”
药家鑫最后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
听了他爸的话。
后来药庆卫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偏激了,
应该满足儿子的心愿。
他说:
“人最大的慈悲是给生命一个救赎的机会。”
3.
药家鑫的节目播出后,
宋与柴静交流了自己的感受。
宋曾是抑郁症患者,
在十六七岁时因为网瘾被父母送去救治,
那时体重一百八十斤。
他小时候被寄养在奶奶家,
他认为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时父亲不帮助他,
那时父亲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凳子,
从不与他交流,不理他。
在心理治疗中,他控诉父亲对待他的方式,
在众人面前对父亲说“我恨你”。
后来,宋上了厨师学校,
当过兵,交了女朋友,
瘦了四十斤,在一个环保机构工作。
“他不是一个坏人。”宋说。
“你怎么知道?”
“你采访他的时候,发现他伤害过什么没有?”
“那倒没有,他妈说,他很喜欢动物,
不许他妈教训狗,狗死了难过了很久,
如果看到家里杀活鱼,
他害怕,这顿饭就躲开不吃了。”
“他会觉得动物很可怜,是因为动物不会伤害他。”
“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会去杀人吗?”
“他逃避责任或者害怕吧,不成熟,
不知道怎么向家里交代,
也不知道以后这个事会给他带来多少累赘,
怕承担。”
“怕承担的自私可能不少人都有,
但他这么做太极端了吧?”
“无奈。”
“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愤怒,所以他觉得,我不让你张嘴。”
“他是在模仿伤害他的人么?”
“不是。他在逼自己。”
“你认为他凭什么要加害一个已经被他伤害的人呢?”
“他下车的时候并没有拿出刀对吗?
他是看到她在记他的车牌号……
这个动作在他看来是敌意,
他觉得,你记住了车牌号,
我爸妈知道了,就饶不了我,
这对他是天大的事。”
宋讲了他小时候的事,
他曾经有一次拿着菜刀砍他姐姐,
如果不是大人们拦住了他,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内心是有仇恨的,
因为大人老说我,老说我姐姐好,
老拿我们俩比,所以我就要砍她。”
“如果你觉得大人欺负你,
那为什么你报复的不是大人?”
“因为我打不过大人,但她比我弱。”
“可她并没有伤害你?”
“她向他们告我的状。”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从那以后,
大人们对我好点了,
我是发泄出来了,
但药家鑫没有。
药家鑫不像我这么幸运,
他就是没有扛过去这几年。”
4.
柴静的朋友何帆曾是一名刑事法官。
他刚进法院时,血气方刚,豪情万丈,
认为刑事司法的真谛就是主持正义、荡涤邪恶。
他第一次亲临刑场,观看死刑执行时,
临刑前,死囚突然对法警提出请求:
“我可不可以挪一下位置,
我面前有块石头,
如果倒下,这石头正好磕着我的脸。”
在场监刑的法院副院长点点头:
“给他挪挪。”
然后对在场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即使在这一刻,他们也是人,也有尊严。”
日后再处理死刑案件时,
只要稍有一点法理,情理乃至证据认定上的犹豫,
何帆说他都不会作出死刑判决。
他读书时,
曾抄过民国法学家吴经熊在自传中写的一段话:
“我当法官时,
常认真地履行我的职责,
实际上我也是如此做的。
但在我内心深处,潜伏着这么一种意识:
我只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法官的角色。
每当我判一个人死刑,
都秘密地向他的灵魂祈求,
要他原谅我这么做,
我判他的刑只因为这是我的角色,
而非因为这是我的意愿。
我觉得像彼拉多一样,
并且希望洗干净我的手,
免得沾上人的血,
尽管他也许有罪。
唯有完人才够资格向罪人扔石头,
但是,完人是没有的。”
学生时代的何帆在这段话旁的批注是“伪善”,
如今,他划掉这两个字,改为“人性”。
ps:读完这一章,我理解了为什么在有些国家会没有死刑,或者判死刑非常严格。因为死亡只是死亡,它带给人的不会是复仇的快感,失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而对于作出死刑判决和执行死刑的人,他们也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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