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以后太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那是一个叫做“北宫”的地方,在未央宫的北面,与未央宫隔道相望。同时住在北宫的,还有一些失宠的妃子。武帝后宫佳丽众多,但真正爱幸的不过寥寥数人,大部分妃子都无缘与他亲近,或许一辈子都不能与他见上一面。这些人虽然锦衣玉食,但是与被养在笼子里的家雀其实没什么两样,每天的生活都了无生趣,麻木得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过着每一天。整个北宫时时都是一片萧杀之气,即使是在暖意洋洋的春天里,你也能感到这里面透着的阵阵寒意。
刘据一身疲惫,心灰意懒,神情索然地来到自己的宫殿,一头扎进了书房,坐在那里兀自发呆。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部书简,摊开在那里,上面用墨写着几行字:“元年春,王正月。……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这是《春秋谷梁传》中的文字,是太子非常喜爱的书籍之一。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皱纹早已爬上了他的脸,鬓角也已斑白,但是他离那个位置依然遥遥无期,要说他心中不着急那是假的,但是着急也没有用,对于皇帝的长寿,运用《论语》的话,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不过现在令他更忧虑的是,他的那个最小的弟弟,父亲竟然给了他异乎寻常的喜爱,大而取自己而代之的可能。一想到这,他心里就莫名地难受,但又无法排解,只有来看书,他的眼光空空地落在了案上的那卷书简上,落在了那几个字上,“让桓正乎?曰不正。”
“你回来了。”一声温婉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史良娣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子心里不悦,淡淡地回了她一句:“嗯。”顺手拿起了案子上的那本书简。
“洗把脸吧!”史良娣叫下人端来了一盆水,自己接过水盆,放在太子跟前,跪坐下来,弯腰用帛巾去把汲盆子里的水,拧了拧,拿起来准备往太子脸上擦。
太子放下书,把脸伸过去,任由史良娣的帛巾在自己的脸上游走。史良娣看时,那太子的脸已经满是皱纹。
她正准备擦第二遍时。“不用了”,太子又拿起了书,没再理她。
史良娣只好把帛巾放回水盆里,让下人端了出去。她也站起来拿了一本书,坐在太子的旁边,什么话也不说。她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只能这么默默地陪着他。
已经习惯了,太子在读书的时候,她就陪在他身边。太子也习惯了,他读书的时候有她在身边陪伴,甚至有老师在给他讲学的时候,他也会把她带在身边。她心有灵犀,见解有时还超过男人,在一些最关键的问题上她还能给出一些建议。有一些还足为外人道也的话,也只能讲给她听。只是,那对曾经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几十年如一日的贴心依然如旧,在这形似冷宫的岁月里温暖着他的心灵。
良久,太子放下书说道:“几乎所有人都和道,父皇这次的目的是为了筹钱去办封禅大典,但是所有人都在讨论筹钱的方式方法,却没有人去讨论封禅本身是否合理?”他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史良娣也放下书,温柔地看着太子,软语说道:“封禅是国策,没人敢讨论。”
“国策,国策,还不就是父皇的……”太子有些激动。
史良娣马上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说。
“你闷煞我也。”太子把她的手拿开。
史良娣还在对着他摇头,后又慢慢说道:“你就让父皇去做这些事吧!他去做这些事,他自己落得个清闲,朝政也落个清闲。”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只怕劳民伤财,民心不安,前朝之鉴不远啊。”
“那你就不要做那个二世!”
“我怕自己不是那个二世,倒有可能提前做了扶苏。”太子说这话时,心塞不已。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三个字——”尧母门”。
几年前,他的那个最小的弟弟出生了,他的母亲怀胎十四月才生下了他,传说尧的母亲也是怀胎十四月才生下了尧,皇帝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竟然把他母亲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看着眼前的太子,史良娣突然感到一种如山的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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