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楚泽笑了多久,在我寒毛倒立的时刻,楚泽忽然停下来,就像某个开关被关掉,毫无预兆,毫无余音。
他拉开车门向山上走去,丝毫没有回头。
二叔忽然跳下车,向他追去,楚泽脚步极快,二叔跑了几步,终于搭住他肩膀。就在那一瞬,楚泽抬起被搭上的那侧手臂,猛然回身。掌心之中涌出汩汩黑气。二叔愣了一下,对着那黑气,并没有放开手。
"我说什么了?"二叔吼道,“你是死是活,是人还是阴物,我说什么了吗?!”
楚泽动作忽然一顿,眼神有刹那松动。
“楚老师!”我拎着二叔的包跑过去,见两人僵持,也不知做些什么。从包里摸了摸,抓出一把从祠堂装来的巧克力。“那个,大半夜的,你们困不困,要不吃块糖提神。”
“我朋友不多,翻脸不认人的事,我做不出来。”二叔道。
楚泽愣了一会,又看向我。忽然扬起手来,黑气顿时如龙蛇一般窜起,直打在我胸前。那只包在前面挡了一下,顿时斜飞出去,巧克力从半空中散落,如同下雨一般。
“溪源!白溪源!”二叔推开楚泽,楚泽反过手来,轻轻一抬,一道黑气在我面前破土而出,喷薄如水幕一般。
“你干什么?那是溪源,是我侄儿!”二叔向我跑了几步,顿时被黑气隔开。我咬牙爬起来,楚泽望着我,眼神如同鬼魅。
“楚老师,对不起,白远道,白远道他对不起你,他不是我,不是我啊!”
“他没有对不起我,他对不起阿蟒!你们白家的人都要死,每一个都要死!”
“楚泽!”二叔双手抓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的手扳开。楚泽并不反抗,却如同雕塑一般,怎样也不能移动分毫。
“弟子楚泽,以心头热血,祭九幽阴灵。伤我、伤阿蟒之人,世世代代。。”楚泽开口的瞬间,我忽然恍惚,仿佛时光倒转,星河逆流。千年前的凤台山下,雷电将尽,那些雨,暴注的雨水落在楚泽身上,汩汩的鲜血从他心头贯穿的剑伤里涌出,被雨水冲刷,身下形成一汪血泊。
楚泽躺在这血泊之中,迎着如注的雨水,用尽力气蠕动唇角。似乎搜肠刮肚,用尽毕生的恶,但最终一笑,像是终于想不出什么。“世世代代。。。。不得,不得解脱。”
不得解脱。这难道可以算是残忍诅咒。就算胸口洞穿,流尽心头热血,感召九幽阴灵,也只是咒了一个,不得解脱?
那有什么用呢,不,有用,比什么世代为奴、男盗女娼都有用。不得解脱,就会记得阿蟒,记得天雷劈下,功亏一篑。记得朱砂矿上,那孤独寂静的坟冢,我记得你,我要他们,也记得你。
“阿蟒,阿蟒。”二叔念着,忽然踉跄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同忽然之间,记起了某种东西。“念辰,阿蟒。”
我忽然记起我爸的话:“辰就是龙,念辰这个名字是说念着那即将化龙的巨蟒,就像个短咒,可以安抚巨蟒怨气。”我想我爸可能想错了,楚泽给他起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安抚怨气,而是想让二叔记起自己是谁。这样虽然魂碎,也似乎有根绳子牵着,牵连前生种种,不至于隔断。
二叔笑了几声,忽然之间流下泪来,脸上神色发生奇异的变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楚泽感应到这种变化,忽然回过神来,看到二叔,忽然一惊,继而眼睛里闪过从未见过的喜悦来。
“阿蟒?”楚泽道,似乎怕什么东西,一出口便破碎。
二叔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忽然抱住头。“疼,疼啊!”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举止和语气,依然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的痞气,但气质比二叔更明朗,也更单纯,就好像深山松林里的空气,干净而透亮。
楚泽扯开他的手,二叔力气极大,两人拉扯之间,楚泽揪住二叔领子,一把将他按在树上,从他风衣内外口袋里摸了一遍,摸出药来,自己也渐渐有些发抖。
“你还不能醒的,阿蟒,我还没有补好你的三魂,还没有补好,所以醒来会痛。是我太慢了,我当断不断,是我太慢了。”
二叔看着他,眼神的混乱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明轩?”他说,“我为什么还在,我。。。”
“是我,我当年收了你七魄,又把你震碎的三魂收回来,拼在一起,就快补好了,就快好了!阿蟒,等我杀了他,杀了他为你补魂!”
“叔!白念辰!”我叫道。楚泽红着眼睛,一股气流打过来将我拍到树上,喉咙一甜,吐出血来。
“他是白家后人,白远道一魂在他身上,我现在去用他去引洞中另外两魂,三魂相合,炼出魂气来补你三魂裂隙。”楚泽道。
“你炼魂?”二叔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异常的清澈而陌生。
“我没有炼过无辜魂魄,此事因他而起,我炼他三魂,天奈我何?”
“明轩。”阿蟒看着他,忽然一笑,“算了吧,你我皆修神道,何曾执着生死?”
楚泽身子一振,仿佛长久以来的信念,刹那崩塌。
“我记得,当年我的七魄滞留洞中,导致大旱。可那不是我的怨气,明轩,我从来没有怨过。我只是太疼了啊。”阿蟒笑着,叹了口气,“一日不得轮回,一日重复天雷劈顶之痛,我那七魄天天喊疼,吓跑了方圆百里的精魅,阳盛阴衰,当然不得雨水。大家都在轮回大道里,谁还没死过几次。所以明轩,算了吧。”
“执着生死,我何曾执着生死,我只是。。。”楚泽颤抖道,“对,你说得对,我是执着。我活了一千年,用尽办法,像狗一样到每个角落去找,找那些碎片,用魂气包裹,一天拼起一片。一千年,整整找了一千年。我拼好了你,亲手把你投到白家转世为人。如今只剩一点裂隙,你告诉我说算了,你说算了。。你。。”
阿蟒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二叔身子忽然向前一倾,梦醒般挣扎起来。
“明轩,明轩。”二叔咳了几声,溺水一样抓住他的胳膊。“我头怎么这么疼,是不是困得。你说你非得大半夜出来,真是。。。”
他掰开楚泽的手,取出药来,又捡起地上散落的巧克力。楚泽一直愣着,并没有反应,眼睛里的红慢慢晕开。
“楚明轩。”二叔吃了一会,终于走到楚泽面前,递过一块撕开的巧克力。“不就这点事,我上辈子是你道友,虽说我这人是不怎么样吧,但你至于哭吗?”
楚泽耸了下鼻子,接过巧克力来,看也没看,塞进嘴里。
“你也要劝我?”楚泽道。
“不劝。”二叔的不字拉得很长。“你帮我投胎,是我救命恩人,我能有什么话说。”
“好。”楚泽应道,忽然间抬起手来,一股黑气如网一般扑到我身上,将我裹挟其中,渐渐地离开地面。
我心里把二叔从里到外骂了个遍,人家阿蟒不认识我,好歹还帮我劝上两句。你白念辰从小看我长大,就这么对我?
我正想着,楚泽抬起头来,越过我看向那洞口。就在他想要引魂的一刻,身子忽然一晃,顿时黑气散尽,将我摔倒地上。
“白念辰!”楚泽叫道。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我只是赌一把”二叔道,“我赌你是行尸,味觉失灵。我赌你并非百毒不侵,我赌你不会防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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