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们一般不愿意带女孩子玩,觉得女孩胆小,这不敢那不敢,还动不动就哭,没什么出息。想融入他们那个集体,就得玩他们常玩的东西。比如打弹弓、滚铁环、粘知了、捉黄鳝、打弹珠、斗机......
所谓斗机,也就是两手抱着一条腿,拿另一只脚跳跃,像轰炸机一样,朝你想攻击的人冲过去。也金鸡独立抱腿还击的对方,若摔倒或站立不稳放下那条腿,就输了。这个游戏,拼的是速度、力气和固若金汤的重心。
一伙人自愿结队分配成两家,分站两边各自营地。预备~开始!一声令下,各自抱腿奋力冲了过去。一鼓作气的时候最有冲击力,承受不住的败北下来。最后,哪一队留下的人多,哪一队就算赢了。
男孩子们都不拿我做游戏对象,还用问么,小女孩我不堪一击呗!反过来呢,就算大伙儿一动不动,我都无法撼动那些“战斗机”,还凭白把自己的腿骨砸得生疼。
拉弹弓,打弹珠,滚铁环,抽陀螺......貌似我都能玩几下,但“手艺”跟大家比差得很远。也就实在缺玩伴的时候,我才有临时替补上场的机会。
最令我胆寒的,是手持鞭炮,直接在手上放。
那时候,我们只有一种鞭炮,小个子穿红衣,动不动就几千个“兄弟”聚在一起的家常小炮竹。男孩子们把它们一个个拆下来攒着慢慢儿玩,这样可以从年前玩到年后。当大家的存货玩得一干二净,你还能从口袋里掏出炮仗来,那时,不知有多少双羡慕的眼神巴巴儿的瞅着你呢!
划一根火柴点燃线引子,看着它嗤嗤燃烧到炮仗口,掐准时间脱手抛掉,使劲儿朝空中一扔,“倏”~一个漂亮的弧线,接着“啪~”的凌空一响,孩子们一阵欢呼。
有的时候遇上哑炮,男孩子们说不能浪费,得把小鞭炮掰成两半,层层纸屑中露出灰色的火药沫,划着的火柴一靠近,嗤~火光冲出炮竹筒。它的身材原本就短小,掰成两半后已经没有足够的安全空间,手指被火花燎得生疼。不能说疼,因为没有一个男孩子叫疼。
当你隐藏起那个胆小如鼠的自己,和男孩子们一起玩勇敢者的游戏,玩成了的感觉,就像站在云端,俯视着曾经不敢尝试的自己。
除了火烧火燎隐隐作痛,点燃的火药沫还熏黄了手指头。低头闻了闻,一股怪味儿,回家爸爸妈妈若问起,他们一定生气我这么顽皮,我觉得自己该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正想着如何退出他们的队伍呢,那条厂区和生活区的分割线——大马路上开来了一辆绿色的卡车,车斗上站着七八个穿绿衣服的人。男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被这辆戛然而止的车吸引。我兴奋的说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不是解放军,虽然他穿的都是绿色的,但你看,他们的衣服上没有红肩章,军帽上也没有红五星。但是,他们腰间扎着皮带,胳膊上还有红袖章呢!大一点的男孩认读道:“红-卫-兵”。
红卫兵们轻车熟路,动作很快的下了车,威武得连推带搡,把一个只穿了一件背心、麻绳贴着皮肉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从车上提落下来。除了五花大绑,中年男人头上还戴了一顶高高的纸帽子,胸口挂着一个硬壳的纸牌子。牌子上面写着我不认识的字,可是我认识划过黑字的血红的大叉叉。大一点的小伙伴自信的说,打了红色的叉,说明这个人马上就要被枪毙了。
枪毙就是用枪打死,我们常玩这个游戏。一拨人扮演好人,一拨人扮演坏蛋。当好人举着八字手对着坏蛋,嘴巴里配上“biu~biu~”的声音,坏人应声倒下,就可以了。这是我当时能理解的枪毙。
一个神气活现的女“兵”,举起手中的喇叭扯开嗓子,激情四射的哇哩哇啦说了一通。大人们闻声围拢而来,人越聚越多。中年人的腰弯得更低了,纸帽子几乎要掉下来,打了红叉叉的牌子在胸口晃荡。
一手拧着他的胳膊,一手摁住他肩膀的年轻人,腾出一只手扶了扶他的帽子,稳了稳他胸前的牌子,又恢复成押着他的样子。
喇叭女兵一通长篇不过瘾,又高亢的喊了几句,其他年轻人带着疲倦或者厌倦举臂一呼。举喇叭的年轻人喊得那么响,说了那么多,可惜我也没能听懂也没能看懂,他们大老远押着人,跑到我们这个小厂里来做什么。几番义愤填膺之后,稀里哗啦,他们麻利的把中年人重新押上车,车斗上坐定,摘下中年人头上的帽子,摘下他脖子上的牌子,跟喊话的大喇叭放在一起,像舞台剧散场规整收拾戏场子。
卡车扬尘而去,围拢聚集的大人们也逐渐散开,该洗衣的洗衣,该做饭的做饭去了。我吹着被点燃的炮竹熏得生疼的手指头,和小伙伴们站在高高的大礼堂台阶上目送那辆车很远,直至看不见。
隔壁就是造船厂,他们下一站一定是去了那里。到了,也许也这么程式化的走一番。时代的弄潮儿就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只是随波逐流的主儿。也许当时,打倒好人是很多随波人的工作,那几个举臂无力、喊声喑哑的年轻人,让我感觉被洪流裹挟的无可奈何。也许,他们已经预见到一个时代即将结束,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的表现,跟举着喇叭,吆喝得很投入的主角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多少让人咀嚼出穷途末路的味道,这,让人无法忘记。
小厂有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那位帮犯病的李小珍打针的陈医生,就是北京过来的。在小厂,他们医术一流,倍受广大职工尊敬。他的夫人是个白白净净微胖的女子,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副很爱孩子的样子。
我惊奇的发现,他们家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的电风扇,这对我的刺激,约等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们家只有蒲扇,我的小伙伴们家里也只有蒲扇,夏天大家都只能自己给自己摇扇子。最终睡意袭来,扇子落在床底,人先在热汗里沉沉的睡去,一会儿又在黏糊糊的汗里热醒。天下竟有电风扇这类好物,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呢?
我盯着它高速旋转的扇叶,惊奇它能如此省力还能带来清凉。脸上始终都是微笑的陈医生的夫人反复叮嘱我不能摸扇叶,手指头会断掉的。爸爸说,他们两口子是那个厂最有文化的人。
又一天,厂区和生活区那条分割线——大马路上来了一只全是年轻人的队伍,学生模样,都穿着绿色的衣服,腰间扎着皮带,背着绿色的帆布书包,有的还挂着绿色的军用水壶,个个精神抖擞。队伍很长很长,3人一排,隔几排就有一个红旗手。听说,这叫“大串联”,这一队人要去北京,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毛主席会在天安门城楼上,亲切接见红卫兵。
爸爸瞥了瞥那支队伍的长度,回家来嘟囔着说:不好好上学,去北京?哼,肚皮不会允许他们跑那么远的!
那一段历史,小说电影很多,长大以后读了看了,除了觉得悲惨,也并不一定真懂了多少。当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说要一分为二的看待领袖的功与过,人们这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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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字写书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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