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那小子-第十五章-在我心上用力的开两枪

找到那小子-第十五章-在我心上用力的开两枪

    树荫下

　　长椅上

　　一个躺着，似睡非睡；

　　一个坐着，深凝浅望。

　　六月的北海，已经热了起来，好在有海风从几公里外的北部湾吹过来，带来蓝色的凉意。

　　一座陌生的城市，两个失意的人。

　　凌波波松软的头发感受到来自亚热带低气压带输送来的阵阵清风的抚摸，这些外来者拨弄着棕榈树宽大的叶子，在空中旋转，纠缠，调皮的如一只橘猫。

　　他的心被眼前的清爽所触动，吸了一口新鲜香甜的空气，那些不相关的方块字跳将出来，牵手，排列，化作诗歌：

　　北海的六月

　　梧桐树的绿叶

　　海风徜徉于云海

　　娇纵

　　不向谁妥协

　　云层之上

　　有忧郁的清澈的天空

　　一只两只飞鸟

　　滑翔

　　从不会停歇

　　我要开着快艇

　　驶向深海更深的地方

　　那里有闪电刺入深蓝

　　那里有我的倔强

　　船沉了

　　我被洋流携到南极

　　冰封在无人大陆

　　睡得长久

　　而静谧。

　　“诗人，世间龌龊，真他妈难为你了。”

　　王大炮坐起身来，拍了拍凌波波的肩膀，说：“波波，你说像你们这种衣食无忧的，干嘛不追求一下自己的梦想。要我说，你就踏踏实实啃两年老，找些平台多发表一些作品，搞不好就梦想成真了。”

　　凌波波嗤之以鼻的说：‘算了吧，我就是写着玩儿玩儿，靠这个吃饭还不得饿死我。再说我比你们多读这六年学，到头来又去搞什么文艺创作，我不是白上了。我爸那样的老古董，能把我皮给剥下来。’

　　“哪儿那么邪乎，你爸妈不都是老师么，为人师表，还能把你怎样”

　　“为人师表是不能怎样，可对我来说，他们是为人父母啊。他们教了一辈子书，虽然生活上没有什么忧虑，但还是希望我更有出息，中国家长不都这样吗。你说我上个大学，从武汉到广州，又从广州到西安，折腾来折腾去的，不做出点成绩来对得起他们吗”

　　王大炮点点头，说：“那，你觉得你喜欢干研究吗？”

　　凌波波嘿嘿一笑，反问道：“你喜欢做销售吗？”

　　王大炮像看智障一样看着凌波波说，“能赚钱的，我都喜欢。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老三，我还没资格想自己喜欢不喜欢。”他搓着手机，好似又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们，既然家里不缺钱，真该把那么好的年华用在喜欢的事情上面。等再过十年，都四十岁了，秃瓢的秃瓢，阳痿的阳痿，还得伺候孩子，这辈子基本就废了。别特么跟我说什么老骥伏枥大器晚成，那都是骗咱们这些瘪犊子的，精英们二十多岁就已经成功了。”

　　凌波波不置可否：”也许吧，其实我爸妈……”正说着，手中的电话响了，“说曹操曹操到，喂喂，爸，嗯，还没回去呢，心情不好，和朋友玩儿呢，知道了知道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去，放心吧，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都多大了，你就别操心了……”聊了许久，波波挂断了电话。

　　“真羡慕你，有这样通情达理的父母。”王大炮低着头，俯身系鞋带，系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我知道你和家里关系不大好，从来没见你打过电话，也没有接到过家里的电话。”

　　“嗨，都快三十年了，心里早就麻了。”

　　“昨天大晚上的，你是不是去楼道接电话了。”

　　“啊，没什么事儿，网上聊了个小姑娘，你懂的”王大炮拍了下大腿，站起来，准备要走。

　　“你就忽悠我吧”凌波波也随之起身。

　　“滚犊子吧，别净瞎特么问，走吧！去物业处再问问，不能坐以待毙吧。”

　　两人散着步，不紧不慢的，走回程路。

　　街道上车辆不多，偶尔会有一两辆跑车疾驰而过。

　　“中国还是有钱人多，他妈的”王大炮闻着尾气，不忿的说。

　　前一天的凌晨1点钟，王大炮正在熟睡，床头的手机震动。

　　他惊醒起来，看到了手机上没有名字的电话号码，脑袋嗡的就响了起来。

　　虽然没有联系人的名字，但是这个电话号码，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它就像噩梦一样，永远缠绕着他。

　　他按掉震动，光脚闪到楼道，点了接通，没有说话。

　　对面传来啜泣声，熟悉的，让他愤怒、烦恼、心痛的啜泣声：儿子，睡了么？

　　“有话说吧，睡了还不是被你吵醒了，他又打你了？”

　　只有无尽的沉寂和连续不断的抽泣，对方好像努力镇静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你爸还想跟你要钱，让我联系你，不联系就打我”

　　“他他妈的！”王大炮吼出声来，楼道的声控灯光骤然亮了起来，照亮他扭曲的脸，他把牙齿咬的咯吱直响，竭力的抑制住自己的怒火，说：“他要多少？”

　　“两万……”

　　“我知道了，明天给他，你告诉他，我已经没工作了，这是我最后的钱”王大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却也吐不进心里的悲凉。

　　“儿子，妈对不起你……”

　　“你什么时候跟他离婚，就算是对得起我了，我挂了……”

　　“儿子……”

　　没等对面说完，王大炮就挂断了电话，他用力的按在屏幕上，玻璃膜沿着他的手指裂开，割破了他的手指。他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头埋在手臂中，干涸的眼睛渗出了湿热的泪水。他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好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身体的颤抖却无法阻止，他就像一只冬天里被掘开了巢穴曝露在风雪中的鼹鼠，绝望的，一点一点的，损失自己的热量，等待死亡。

　　两万块，他没有两万块，他除了恨不得撕碎他的客户，还有回不去的出租屋，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为了保护那位卑微的，懦弱的，心甘情愿活在炼狱里的母亲，他还能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

　　在1点钟之前，他因为想念胡菲，没有睡着。1点钟之后，他因为痛苦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吃不到的甜点和就在眼前的苦胆，哪个更让人印象深刻呢？不言而喻。

　　于是今天的一天，王大炮彻底爆发了，他疯狂的奔跑，歇斯底里的表演，他在拷问上天，对他的惩罚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逼成一个疯子才满意？过往的将近30年，他几乎没有踏实的睡过一觉，他不敢让自己变得优秀，他不敢从人群中发出声音，他害怕自己所做的努力顷刻间就会被终结被撕毁，即使这样，努力又有什么用的。但是他又拼命的趋利避害，向往财富，渴望能够改变自己的人生。

　　在绝望与希望之间，人是如此可怜，只要掌握不好平衡，都可能从裂缝当中坠落，万劫不复。然而生活除了把一个可怜人蹂躏践踏之外，还会给他什么馈赠呢？

　　物业处没有任何更多的消息了，彭二狗真正的石沉大海了。而凌波波和王大炮也不能再北海停留更多的时间了，他们已经竭尽所能，需要知难而退了。

　　夜色泼了大地一片灰暗，街头华灯初上，这个城市热情的迎接黑夜的到来，不管这路上行走着的是皮囊还是神鬼。

　　两个人找了一家农家菜馆，王大炮要了一箱零一瓶啤酒，多出来的一瓶，是凌波波的。

　　“老板，有炒鸡蛋吗？”王大炮问。

　　“有韭菜炒鸡蛋”

　　“能不能不放韭菜，给我炒20个，多少钱你报个数就行了”

　　“那行，我让后厨只放鸡蛋就好了”点完菜，老板去了后厨下单。

　　王大炮用筷子点破餐具，递给波波：“大波，一会儿运我回去”

　　“没问题，你随便喝，别给人家吐在店里就行”

　　“开玩笑，我只要不混着喝，把那一墙面的啤酒倒进肚子里，都没鸟事。”

　　菜一道一道端上桌，王大炮一只手攥着酒瓶子，一只手拿筷子夹菜，往嘴里塞一口，再倒半瓶，完全没有理会凌波波，波波明显感觉出他的失落，自己在一旁细嚼慢咽，也不搭话。

　　一箱啤酒很快就下去大半，王大炮的肚子隆了起来，嘴巴塞得满满的，像个仓鼠，这时，他手边的手机响起来，而他的脸也僵住了。铃声响了许久，再最后一声挂断前，王大炮接起了电话，对面，是房东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王大炮，你他妈去哪儿了？现在门口天天有人堵门都是找你的，我告诉你，你现在立马回来把人给我轰走，老子退押金给你！听见没有？你再不回来，我就报……”

　　王大炮挂断电话，举起手来，吸引了老板的目光：

　　“老板，来瓶二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