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

菊花

菊花是一个人，而不是花。

菊花是湖南女人，18岁嫁到汉中，逐渐变成地道的汉中人。

话说湖南女人泼辣，早年缺吃少穿时菊花和丈夫养了五个小孩，她家饭桌上除了地里种的菜，时不时冒出凉拌胡豆，炒辣椒叶，甚至挑选寻来喂猪的野菜。过年她能生豆芽，做豆腐、豆腐干和米豆腐，炸果子、油条和麻花。杀猪的血别人用水煮凝固炒块吃，而她能做成薄薄的摊饼搭配菜肴招待客人，引来啧啧赞叹。

菊花不识字，也没有时间学习识字，但她对孩子的学习很上心。老大是女孩，小名叫草草，自小聪明懂事爱学习，也是她的盼头。

一天，草草晚上放学回家见妈妈眼睛红红的，知道家里又经历一次大战，她习以为常默默走进灶房开始做晚饭。

菊花含泪过来添柴诉说了事情经过，爸爸早上找不见昨夜拿出放桌子上的5元钱，怀疑是草草上学拿走了，开始在家里胡乱骂，妈妈好言阻止，被爸爸打了一耳光，并抛下一句：我看你能供她考上学？！末了妈妈抽泣着又说了经常念叨的话：“你要给妈争口气考上学，我一辈子没文化，生活不快乐，但不想让儿女们和我一样受苦……”以前草草会陪妈妈掉眼泪，现在她只是不停答应着，以埋头干活分担妈妈的苦累。晚上草草搬了桌子甚至搬移摞起来放衣服的重箱子，拿着煤油灯在幽暗的缝隙里找到了5元钱，爸爸才罢休。

菊花娘家远，也没什么朋友，亲戚都是丈夫家族的。生孩子坐月子没人照顾。丈夫要下地挣公分，她照顾自己和孩子，做饭稍稍晚些都会招丈夫谩骂。生草草时她20岁，嫁鸡随鸡，忍辱负重，不敢反抗。连续生了三个女孩，第四、五个如愿添俩男丁，后面陆续出生的照料任务都由草草兼顾，等弟妹稍大，父母要干活，草草直接带到学校上学，她上课，弟弟在教室外面玩。生活环境和条件差，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又得不到很好照顾的菊花身体逐年衰弱，生活负担越来越重，穷困让丈夫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即使健壮力大胜比十里八乡，早出晚归手不停活也只能填饱7口人的肚子，至于零花钱仅靠卖几颗粮食，有两年菊花找邻居借粮才熬到收获季节。

菊花病了，没钱治疗，丈夫更没有好脸色好言语。

菊花带着最小的俩孩子准备回娘家了。丈夫很殷勤，态度出奇的好，借钱给菊花买了新衣服和火车票，还给了足够的零花钱。

临走前夜，菊花和草草抱头痛哭:草草，好好上学，别给我写信……我走了，不知你爸会不会一直供你上学……

丈夫发电报，菊花不回；丈夫写信，菊花不理。这一年，菊花把隐瞒多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倒给父母，父亲决定：离婚。这一年草草11岁，上五年级。两个月后，草草爸爸去了湖南。草草三姊妹在叔婶的照顾下上学，回家自己做饭吃。

草草含泪写了一封信——她太想妈妈了，曾经她一回家只要看见妈妈在就十分开心。她还记得妈妈离开时说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写了信。这次写信速度很快，一气写了两大篇，不似以前给姥姥姥爷写信都是妈妈口述她代写，总是无话可说。

菊花在娘家治好病由丈夫接回来了。丈夫待她也特别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菊花自此也像变了个人，夫妻吵架不再忍受，可以连续一两个小时痛述丈夫的不齿历史，边说边骂，直到有一次半夜，丈夫无奈喝了半瓶农药以急救了事。

菊花变成了祥林嫂似的人，偶尔朋友来家，听到的大多是自己如何如何苦如何如何累。草草听得多了，知道了当初妈妈带两个弟弟回娘家是铁了心不准备回来的，是她写的那封信让妈妈软了心。知道了姥姥姥爷是妈妈的养父母，虽然后面又过继了姥爷兄弟的一个男孩，不能生养的姥姥姥爷对女儿还是蛮好的。后来草草又知道了，妈妈的亲生父母是城里人，父亲死后，母亲改嫁养活不了她，送给乡下的姥姥。妈妈的同胞弟妹都有工作，妈妈觉得命运不公，苦不堪言。每当提起爸爸态度如何改变时，菊花底气十足，他苦苦求我回来时写了保证书。

一日，菊花苦菜花似的面对草草又开始诉苦，已经考学工作成家后的草草一反往日恭敬，大声吼道：“妈，你能不能说点现在的事，念苦经不能改变过去，只会污染现有的幸福！你不觉得爸爸已经不似从前了吗？难道我们子女的快乐感染不了你吗？你受的苦我们都知道了，但是你反复念叨，我们都听烦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童年在你和爸的吵闹声中度过，我们也很苦……”

菊花愕然，继而低下头，草草第一次对妈妈发火说出压抑多年的心里话，然后回头认真看着母亲，沉湎在愁苦回忆中的母亲的脸松弛下垂，皱纹勾勒出一副苦相，她紧紧拥抱妈妈。

新年到了，草草该出手改变家庭气氛了。

春天来了，全家该有一张甜蜜的全家福了，草草开始筹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