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集体户门前有条小河,河对岸还有两家,一家姓杨,一家姓王。以前写过这个老杨家,家中的孩子挨着肩,一个接一个,站一排,从高到低,能划出很长一条斜线。
老王家与老杨家截然不同,两口子五十多岁,出入利利索索。老王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再旧,也都洗得干干净净。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里,和老婆举案齐眉恩恩爱爱。慢慢我们得知,老王是右-派,和老婆是被下放到农村来的。
老王原来在城里一个单位当干部,搞大鸣-大放的年月,他拿支笔负责做记录,本来可以不发言,但在大家都热血沸腾表态之后,他为了证明自己不落后,也把心里话说了一通。鸣放之后,开始抓右-派,单位正好缺一个名额,就把他的话端出来,他就稀里糊涂被组织派到“右”边去了。这是我们从带队的李干部嘴里得知的,,有一天他喝了两盅,一高兴顺嘴溜达出了他在大队听到的这些事。
老王被开除了党籍公职,来到农村在生产队里劳动改造。我们下乡来时,他的庄稼活还没怎么过关,可能是个不怎么顶硬的劳力,每天出工,见生产队长总派他干一些边边角角的活儿,积个肥了,铡个草了等等,总之很少和大帮一起。他们两口子没小孩,每年挣的工分领口粮大概够了,高兴啊愁闷啊,在他的表情里,别人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在地里干活时,我们常常听一些社员苦中作乐,没事编排老王两口子,说老王私下里怪媳妇不给他生孩子,这时她的媳妇就用手拍着肚皮说,孩子本来想到我这里投胎,但一想到有你这样的爹,就吓得跑到别人家了。
这个玩笑话一听就不是王老师两口子的说话风格,是一些社员没事在那里胡说八道。但看似四六不靠,细琢磨挺接近人情,我们也替老王惋惜,挺好的人,家里没有个孩子,多少显得有点冷清。
相处时间长了,知青都对老王生出一分尊重,见面就管他叫王老师。王老师人缘好,又一直在乡下劳动,WG时他没怎么受到冲击。我们认识他时,他几乎和当地社员无二,一有运动就忙着写标语。他也是个学识渊博之人,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问到他,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你讲,这样“将功折罪”,本应挨批斗的事情就躲过去了。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平日里一句话也不多说,别人不问,几乎不开口,切切实实管住了嘴。
到了1976年末,我们集体户的知青几乎走光,王老师和媳妇还在生产队里劳动。又过了几年,有同学回访当年下乡的地方,发现王老师两口子不在了,有社员说王老师得了病已经去世,他的媳妇自己回城了。
王老师高高的个子风度翩翩,很儒雅的学者派头,但青春之翼还没有展开的时候就被折断,小心翼翼了一辈子,没等到被平-反的那一天就去了天国。
说起下乡时的事就想起了王老师,也不是在慨叹命运不公,就是感到人生在世,有的时候挺滑稽,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攥着你,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你没有发言权,也没有还手之力。当然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现在这种情况断然不会再出现了。
雏菊是夏天青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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