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作者: 萌石头 | 来源:发表于2018-10-07 13:26 被阅读12次
    《新世界》

    每月一号,于我而言,都是新生。

    那一天,我可以沐浴在阳光下,可以仰望蓝天,触摸青草,细嗅野花。我可以看到鸟儿掠过天空,鱼儿在小溪底穿行,偶尔也会看到一只母鸡仓惶地扑腾着翅膀,跑过满是狼藉的沙地。

    然后我就又要回到地下,回到那潮湿遍是蟑螂和老鼠的房间里,那里没有一扇窗户可以供我眺望外面世界。

    我问阿娘,为什么只有一号才能出去。阿娘说,因为一号是他们的圣日,有隆重而肃穆的仪式,他们要起誓、参拜,便无暇来搜查我们。最重要的是,在那一日,他们不杀生。我有些遗憾,要是每天都是他们的圣日,就好了。

    我们之前也曾有过“正常”的生活。白天,阿爹忙着酿酒,火光烤得他满脸通红。阿娘就坐在院子里,时而缝衣服,时而抬眼看着他干活,嘴角还挂着笑。而我,早已不知踪影,或是到树上掏鸟窝,或是在水里追小鱼,点过邻居家的柴火堆,吓过隔壁的小黄鸡。

    为此,我没少挨揍,尤其是邻居家的张婶,一逮到我,就迫不及待地拎着我的衣领到阿娘面前告状。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就点了炮竹放到她家的鸡窝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鸡还能飞那么高,足足有2米,十几只鸡齐声尖叫,互相乱撞,场面十分热闹。

    后来,鸡不下蛋了,我被打的一周没爬起来。

    直到他们来了,阿娘管他们叫敌人。听说他们面目狰狞,会邪恶的咒语,他们用大炮占领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听说他们屠了隔壁县的一个村子,无论人畜,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躺在血泊之中。整个村子静静的,只有到深夜才会听到阵阵的风声和狼嚎,他们说那是枉死者的鬼魂在呻吟,鬼火不断,惊着了附近的狼群。

    不过我没有看见过,在听到了风声之后,我们就躲到了地窖里。这地窖是我家藏酒用的,而且不止一层。别人知道的只是第一层,那里放着我们家最普通的酒,最靠里的墙角有一个暗门,那里是第二层地窖,放着我家最醇最好的酒,阿爹说,那是祖传的秘方,是我们的命。

    我们像鼹鼠一样,躲在潮湿昏暗的地窖里,没有阳光,没有蓝天,没有白云,甚至没有窗户能送进一丝凉风。在这个密密实实的房间里,只有在生火煮饭时,才能有一点点亮光,借着亮光,我能看到阿爹微皱的眉头,和阿娘安抚的微笑。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知日升月落,不知今夕何夕。忽然有一天,村头的喇叭里响起了音乐,然后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邻居张婶在说话,她平时都是带着二狗子藏在菜窖里的。

    慢慢地,我们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出去,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邻里。渐渐才知道,每月一号是他们的圣日,不工作,不杀生,只是围在一起,膜拜、起誓。从此我爱上了一号,它也成了我的圣日,躲在地窖里无聊的生活因为这一日而变得丰富起来。

    在大人出去寻找食物之时,我就到学校里捡粉笔,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学校虽然被炸毁了,但是还是能找到一些残缺的文具,比如本子、铅笔和纸。每次出门,我都在怀里揣一块布,用来包裹我捡到的“宝贝”,一小块纸,半根粉笔,足以打消我对一切的恐惧。

    再次回到地窖里时,我就借着做饭时的火光,用粉笔在墙上画画。我在每一面墙上都画上窗户,窗外是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墙壁画满了,一年也过去了。

    我的快乐,停留在第二年的春天。

    我一如既往地捧着我的“宝贝”,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喊:“快跑呀!有人来啦!”惊慌之间,手里的“宝贝”落地,我忙蹲下去捡,便听到有大批的人跑过来,脚步声很重,不像是邻居们穿的草鞋。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我的脖颈,我觉得后脑勺发麻,双腿发软,我躲在半倾斜的书桌下,靠着后面的墙壁,瑟瑟发抖。

    近了,近了,脚步声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一些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这时我听到一声尖叫,接着是朝着与我相反方向奔跑的声音,他们立刻回头,转身去追那个离开的身影。我蜷缩起来,抱着双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我知道那个尖叫,和我炸鸡窝时听到的一样,那是张婶的声音。

    我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听到远处张婶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叫声,以及众多男人兴奋的叫喊声和嘶吼声。张婶的声音很凄厉,即便隔着很远,依旧能穿透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心里。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溢出,划过我的脸颊,我咬着嘴唇,好像有液体顺着我的嘴角滴落。我捂住嘴,浑身颤抖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天色渐暗,月亮慢慢爬上云端。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惊声尖叫,有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我。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阿爹的味道。我回头看到阿爹焦急而担忧的脸,扑到他怀里,抽搐地哭着,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在地窖里,阿娘握着我的手,坐在我旁边。映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阿爹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抽着烟袋锅。

    “阿娘”,我怯怯地喊了一声,搂住阿娘的腰。阿爹慢慢起身,向我走来,我没敢抬头看他的脸,只看到一双大脚慢慢向我靠近,落定,他高大的身躯罩在我的头顶,我的心砰砰砰地乱跳。

    “啪”,在我还愣神时,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脸上一阵疼痛,热得发烫。

    “疼么?”阿爹语气凝重,冷声问道。

    “疼。”我捂着脸,喃喃地说着。

    “大声点!疼么?”阿爹大声喝道。

    “疼!”我大声喊着,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那你就记着这疼,记着张婶的这条命!”阿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咬紧牙,不敢哭出声,其实那一刻,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从此,我便没有再出去过,每天守着这没有窗户的房间,静静地呆着。有时会想起从前上蹿下跳的日子,有时会想起张婶的脸,有时会什么也不想,愣愣地发呆。

    阿娘埋怨阿爹那巴掌打的狠了,但是我却觉得,打得轻了,那疼不能够消减我的愧疚和悔恨,我的心里难受的很。

    就这样,村头的喇叭又响了5次,却没有人再敢在白天出去,一号不再成为我的圣日,而是我的难日,每到这一天,我都会蜷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家里也失去了往日的温馨,房间里静静的,死气沉沉。

    忽然,有人在敲地窖的门。我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出口处,屏住呼吸。阿娘两步走到我身旁,紧紧抱住我。阿爹抄起锄头,悄悄走向门口。

    “大哥,是我,我是老李呀。”门外是长工李叔的声音。

    阿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

    “大哥,咱们打胜仗了,敌人已经在喇叭里宣布投降了!”李叔的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阿爹回头看向我们,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惊喜。他忙打开门,李叔正站在门口,兴高采烈地看向我们。

    阿娘激动地笑着,牵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微弱的阳光照进来,我好久不曾看到阿爹和阿娘的笑脸。我们爬上梯子,正要踏上地面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我的脑袋嗡嗡的,满眼都是红色。

    我从梯子上坠落,躺在地窖的地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照射地窖的样子,有灰尘在飞舞,我想伸手去拂开,却发现动不了一丝一毫。我望着对面的墙壁,一扇窗子打开,鸟儿在树梢上张嘴鸣叫,蒲公英四处飞舞,一簇一簇的小野花开了一地。

    那正是我画的春天,那是我所向往的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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