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

作者: 薛紫夜 | 来源:发表于2015-11-20 15:25 被阅读72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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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年只有17岁。

    成分不好,凭着懂事积极终于换来一个读书的名额,却被要求让给未过门的嫂子。

    她哥招工进了城,变成吃商品粮的人。她个子小、心眼却活络的嫂子生怕受嫌弃,硬生生要顶了她的名额上学去 。

    她哥能进城工作,嫂子家出了不少力。读过几年私塾的阿爸,懂不少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他知道,两亲家的脸面万万不能撕破,那女儿的前程便随它去。

    她在家不吃不喝好几天。

    娘心疼女儿,过来劝她,闺女,做女人最重要的是认命。

    她不依,仍旧直挺挺躺在炕上,整个脸浮肿发黄。

    她爸黑着脸,端碗馓饭过来,自己凑齐学费就读书去。

    她欢天喜地吃完饭,然后,挨家挨户去借学费。

    村里的人,得了她爸的支会,谁都不愿借钱给她。

    他爸心里清楚,她凑不够学费。

    邻里劝她,女孩子读书没用,早晚还是别人家的人,而你哥哥嫂子发达了,还有个光耀的娘家,早晚给你撑着腰,无论嫁到哪家都硬气三分。

    她不答话,心里却打定主意,要靠自己挣够学费。

    一个鸡蛋三分钱,一斤粮食一毛三,十块钱的学费,对她而言是笔巨款。

    幸好有山有水,山上长药材,水里生鱼虾。

    从小没怎么干过活的她,跑去挖黄芪,整个人趴在黄土岗上,用手抠着松动的土块,锄断了须根,就卖不上价钱。

    指甲缝里全是泥,心里却是快活的。

    “我一定能凑够钱。”她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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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的名额来的不容易,宣传队一年也就一个。她能得来,纯粹靠着一百分的努力还有那么一点运气。

    高小毕业,因为爷爷做过地主的原因,她没资格进乡里的文艺宣传队。

    她倔,背着包袱,不要一分钱地跟着他们走村进社,做饭洗衣。

    没人讨厌免费的劳力,她就偷偷留了下来。

    家里不停地催她回去挣工分,她不走,顿顿吃着别人接济的玉米面窝头。

    她才16岁,长相是真的好看,辫子似乌云,眉眼如霞彩。唱歌更是好听,像山泉鸣涧,黄莺出谷。

    十里八乡不少小伙子喜欢她,不住怂恿她登台唱歌。宣传队长没办法,终于让她从编外转了正,堂堂正正记上工分。

    她挣得工分够养活自己,登台时,还有漂亮的演出服。她想,一定要好好唱歌,这才对得起新社会、对得起毛主席。

    有个在县里工作的老领导喜欢听她唱歌,便偷偷打了招呼,读书的事就跳过成分,定了下来。

    她开心极了,甚至跑去派出所改名字,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唐宇新”三个字。

    她说,从此她的世界是新的。

    这就是不认命的好处吧,她想,当初如果认命了,一辈子就毁了。

    她一直记得,小时候,和阿妈去庙会,大家都围着一个婆婆算命。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抓着她的手叹息,小姐身子丫鬟命,自是情寡福薄。而她哥哥,却是命定的贵人。

    从小到大好东西都要让给哥哥。哥哥也争气,读书的时候成绩好,工作的时候也卖力,再加上贵人相助,年纪轻轻,便成了公家人。

    她从小崇拜她哥,心里想了无数次,要像哥一样逃走。

    逃离看不见尽头的山,逃离黄土,逃离玉米面红薯干,逃离东家常西家短,逃离像她妈那样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

    她以为,名额一定,她的宇宙就真的就焕然一新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她未过门的嫂子。

    嫂子的爸是公社领导,只要她不闹,顶替她的事儿,便不是问题。

    嫂子跑来求她:妹子,我们从小到大是同学,我也不瞒你,你哥命贵,以后肯定还要考大学,当干部。我一个乡下姑娘,没啥能留住他。但这亲已经定了,万一你哥反悔,我的脸实在没地搁啊。

    碰巧地里有渣滓,刺了她的手,泪珠随着血珠,“啪嗒”滚了下去。

    心软了,嘴里却还是拗。

    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要前程,我也要前程,她说。

    离报名还剩一天,她背着一背篓的中药,端着搪瓷盆里摸了几日的鱼虾,去供销社换钱。

    九块,柜台后的售货员、隔壁村的大刘告诉她。

    她开始哭,从呜咽到嚎啕,怎么都停不下来,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哭完了。

    大刘听得心酸,从柜台拿出十块钱。

    还有一块是我借你的,大刘说。

    她摇了摇头。

    一年以后,她18岁,嫁给了我外公。

    一辈子再也没有唱过歌。

    红尘滚滚,一眨眼,这一生也快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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