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玉是个可怜的姑娘。
爹娘早死，除了给她一个多病的身子什么都没留下，人人都说她命犯煞星，天生是不祥之人。
直到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妇人，膝下无儿无女，想养个孩子等自己百年之后有人摔盆祭奠。
老妇人待她极好，小顺玉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顺玉二十岁那年尚未定亲，外面什么流言都有。一开始阿嬷还问她，后来见她实在没那心思也就随她去了，只说:你只管自己开心，阿嬷还养得起你。
顺玉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有。
只是她的心上人，只存在于梦境。
夜蝉蛙鸣，池塘揽尽天上月的风光，顺玉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不知名的花开得极美，花瓣落了一地，一不小心便惊起一身碎香。
白衣女子坐在花树下抚琴，隐隐可以见着她秀美的面貌。她面前有个红衣女子正在舞剑，犹如天上神仙，一把长剑舞得利落好看，琴声也会随着剑宛转悠扬……
红衣女子的脸始终看不清，那个白衣女子的五官却逐渐清晰，恍如天上抓不住的流霞，却惊艳了顺玉的时光。
这是顺玉从小就会做的梦，只是每每都像是个局外人。
一声鸡鸣，梦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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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
今日是清明，阿嬷早早便起来——她要去看望一个老朋友。
顺玉架起牛车，顺着蜿蜒山路，慢慢颠簸着，一路无言。
直到山崖上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旁边立着一块歪了的碑，上头只有四个大字：俊愚之墓。
阿嬷拍了拍她的手，让她自己去玩。
周围寂静无声，顺玉回头看了一眼，阿嬷背靠着墓碑坐着，微垂的头颅看不清表情。
那一瞬间，顺玉忽然觉得天地之大，却仿佛容不下这一坟一人。而阿嬷仿佛从少女坐到一个老人，时间在此刻好像格外残酷。
她鼻子一酸，不知怎的想到了梦里的白衣女子，梦中之人犹如昨日。
顺玉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躺在牛车上，想着该去接阿嬷，正欲起身，老妇身影就从那端缓缓靠近，她迎了上去，总感觉阿嬷祭拜完似乎格外精神，似乎肩上卸了一件大事。
“你今日怎的不问我那人是谁了？”
从阿嬷第一次带她来，她就会问这个问题，阿嬷每次也都是同样的回答：故友。其他再无一句。
“我知道啊，是你故友嘛。”
阿嬷笑了，眼底似乎有光，苍老粗糙的手抚摸着顺玉的头发，顺玉读不懂阿嬷眼中的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小玉，你要好好的。
林中树叶沙沙，顺玉鼻子一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却不知道自己要哭什么。
归
寒来暑往，又是一载。
顺玉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落叶，心头浮上一股凄凉。窗外蓝天白云，似乎是个好日子，她已没多少时日了。
“阿嬷，我想在看看院子外的树。””
阿嬷沉默着将她扶起，给她披了一件厚衣。顺玉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活到如今已是她的福气。
阿嬷，你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好吗？
阿嬷眼中似有光，只一眨眼就干涸在眼角，轻轻开口: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
苍老沙哑的调子似乎与梦里琴声相和，组成一首离别前的叹歌。
这个结局于顺玉来说是早已准备好的。
于阿嬷来说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
两人相互依偎，一老一少，一青丝如往，一白发苍苍。
又有谁知，多少年前，她们都是一样韶华，一样比花娇的容貌。
那时，顺玉还不叫顺玉，是个战无不胜的俊愚女将。
俊愚把青君从腐朽的棺木里取出来的时候，年轻的女将满脸污血笑说:这剑身的青倒是好看。
然后她就成了青君的主人，陪她驰骋疆场，陪她弹琴舞剑。
闲暇时，她也不再是传说中的杀神，她会轻轻地擦拭这那柄伴她已久的剑，眉目间的温柔那样不可思议。
变故突生，离别来的那样快，君主的疑心与小人谗言将她与万名将士坑杀固山之中。
残肢断臂，碎剑断戟。
死无全尸。
化形的青君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主人，不知道心底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想在看一眼那人的意气风发，
或许是征战前她的剑舞太动人。
青君将万千怨气封印在剑身，用仅有的一点灵力送俊愚去往生。
从此，这世上再无俊愚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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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障报她身，愿卿长安康。
怎可安康?
那随着怨气而生的人，那么脆弱，一场刮过的风甚至能成为看不见的夺命刀。
“阿嬷，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青君。”
“真好听，你今年不去祭拜那个故人了吗？”
“不去了，不需要了。”
“哦……”
两厢静默，隔着鸿沟，风吹着落叶打了个卷儿。
“我……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两个女子，一个在弹琴，一个在舞剑，她们似乎总是无忧的。
弹琴的那个白衣女子很美，她让我感觉很有安全感，我……很喜欢她，可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没有梦见她了……”
阿嬷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低声道:“那就睡一觉吧……”
她合上眼，耳边有清风的声音，鼻尖有秋天的味道。真好啊。
“阿嬷，顺玉不能给你养老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下辈子，我还要和您在一起……”
意识消散之前，眼前浮现熟悉的梦境。她是舞剑的红衣女子，她听见自己说：青君，此仗你无需担忧，有你在，剑指之处皆是我王之土！
弹琴的白衣女子笑了笑，温柔内敛。她说：那青君便预祝俊愚将军马到功成。两人相视一笑，惊艳百年时光。
顺玉手中早已枯萎的枝丫滑落在地上。
最后一次轮回消磨了她身上所有煞气和青君的生命。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可是她们再也聚不了了。
青君苍老的脸变得年轻起来，秀美温婉，赫然是梦境中的白衣女子。
她平静地将顺玉埋葬，如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她一直陪着的俊愚经历百苦，有时候是送外和亲的公主，有时是老死深闺的怨妇，有时是朴素无常的道姑，有时是穷苦潦倒的贫妇，她们有很多名字，可青君只记得俊愚这一个，因为早已刻在骨血里……
下一世不会了，她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百次轮回磨散她身上的业障，没有人会说她是天煞孤星。
她会在父母爱护下长大，然后千娇百媚地嫁给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膝下子女环绕，儿孙满堂，再也没有一个青君陪伴在身边，她会幸福美满的过一生……
唉……
有点不甘啊……
夕阳下，斜晖透过青君渐渐淡薄的身躯，白幡扬起，尺素如约，如血的残阳照在大地，孤零零的坟墓立在那，再无人祭……
完.
作者：麻辣砂锅 编辑：苏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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