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又是在藤椅上睡着了,不远处的老韩头朝我招手,示意我往树下挪一挪。阳光真好,我摊开褶皱的双手在椅子两侧,可能是刚睡醒腿脚不灵活,手还没搭上去,便一个踉跄。院里的小赵匆匆过来扶我,边笑着说,黄奶奶,本来还说给您惊喜呢,哈哈,生日快乐。半靠着小赵的身子,我缓缓的站起来,四五个小赵一般大的小姑娘端着蛋糕站在我面前,她们干净的笑着,看着我,把生日帽别在我的头上,一起唱着生日歌……敬老院里其他的老人们也闻声赶来,院里好几天没有这么热闹了,就着这样的气氛,张姐姐吆喝众人跳起了舞……所幸的是,八十年过去了,我还活着。
像往年过生日一样,院长递给我一个红包,我知道是姐姐托人带给我的,这是在敬老院过的第八个生日了,除了姐姐的红包,很少有亲人来探望我,我没有成家,前几年也有堂姐堂妹来看看,日子久了,家长里短的,就渐渐疏远了……但是比起病重的老人们,我也是幸福的,天气好的时候,我能连续绕着敬老院外围走三圈,在藤椅上看两个小时的书,也不觉得眼睛酸涩,敬老院的书架上都会放着老花镜,镜片擦的亮亮的,有时候我看得累了,摸一摸书里的字,就会有声音传过来,跟年轻时候我们听的书差不多,照这样的阅读方式,加上报纸,我平均每天会阅读一万多字,也只有阅读,让我觉得自己还是年轻的。
我儿子壮壮也会抽时间来看我,快到年底了,他也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来了把换洗衣物和水果鲜花放下就匆匆的走了,他要开两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城里上班。壮壮是我三十岁时领养的孩子,那时候是三十岁生日,朋友打趣说我怕是嫁不出去了,每人随了生日份子给我办了生日宴,也就是那次生日宴上托朋友介绍,缘分凑巧,便领养了他。这孩子性格像我,雷厉风行的,想的多,说的少,语速快,第一次见他时,胖胖的圆圆的小脑袋在我怀里睡着,便起了名字叫壮壮,那时候唯一的期待是他会茁壮成长。
三十岁的时候本来应该知道人生的一大半的,但我的后半生比我想象的要幸福跟多,那时候根本不敢想,会活到八十岁,那时候空气污染严重,雾霾也很大,吃的食物也会含有一些有害物质,可能是一物降一物,以毒攻毒,我健康的生长着。前阵子参加了好朋友的八十岁生日,四世同堂,她过的比我热闹一点,我回敬老院的第二天,她的女儿打电话说她妈妈走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总说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这大概就是一辈子吧,年轻的的时候矫情,总害怕离别,工作很合拍的同事离职了都会难舍难分,住在一个城市的朋友,不刻意的赴约也不会恰巧碰到,现在想来,生命中的每个人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是安排好的,像到站的公交和火车一样,总有人走了,才能让新的人再走进来。生命越向前走,我开始拼命的珍惜这些日子,其实心里知道死亡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场仪式,像毕业典礼和婚配一样需要仪式,也必须经历,有的人的死亡来得很快,猝不及防,像十三岁第一次来例假一样,害怕的很,只是十三岁的时候是我们自己害怕的哭,身边的人笑着说姑娘长大了,而现在,身边的人害怕的哭,我们自己反而笑着笑着就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我有时候也会托人去打听,我的器官是否可以捐出去在我走的时候,得到的回复是不能用了,我知道应该是快要衰竭了,等到都不能用的时候,我就会坦然的走,也不枉这些器官陪我一辈子。有时候看书看到别人的葬礼很浪漫,一把骨灰撒向海里,被海水带走,随缘份流失。我也开始想自己走后的事情,如果土葬的话,要被虫蚁吵到,一生都怕虫蚁,临了的时候还要被它们打扰,我看过火葬场的火葬,老实说火葬的骨灰不一定都是我的,一把骨灰拿到的时候都是掐头去尾的,可是都是后来的事了,想想也不觉得害怕了,越来越平静。
刚来院里的时候,我就不能言语了,人世间很多安排是很合理的,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说,都想交代,话特别多,遭人厌烦,老了的时候就没有语言能力了,看不惯听不惯的也都无所谓了,耳顺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最近的睡眠还不错,也不再做梦了,可以安安稳稳的睡着,年轻的时候太活跃,热热闹闹的过一天,梦里全是惊心动魄的事,现在好了,白天看云卷云舒,梦里也最多是花开花落。昨天夜里醒来一次,我披着毯子在院里转着,这里树木茂盛,零零星星落下点月光,我要爬到高一点的地面才可以看到月亮的全貌,正爬着的时候,遇到张姐姐,我们相互搀扶着走上去,坐在藤椅上,张姐姐随身会带一个棉垫子,更越深,露越重,我们靠着看着天,张姐姐看着看着便会跟我聊起好多他老伴的事,人老了的时候,刚刚发生的事忘得快,过去很久的事却特别清晰,她老伴跟我一样的年纪,走的时候才六十二岁,可是张姐姐连他们第一次约会吃的饭都记得……我静静的听着,没有同样的经历可以分享,竟老泪纵横……我不知道我的日子还有多久,但是我还是会往远了走,开开心心的过,生命和死亡一样让我敬畏,我要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它……
今天我八十岁了,很感谢我的母亲给我这么美好的生命,让我看到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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