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头遍,永强和我便被他妈也就是我大婶从被窝里揪起。
瞌睡依然是还留守在大脑,迷迷糊糊地,用哈欠表达着不满。
永强吃了一碗上面飘着葱花香的荷包蛋,我喝了上面的蛋花,吃了碗底的蛋黄。我们出发了。
大婶双手握着两个车把,肩上套着拉绳,弓着背在前面拉着。我们两个跟在车后面,永强在左边,把着车栏推着;我走在右边,推搡着车插板。
月亮在偏西的天空孤独的望着大地,天边撒着一些或明或亮的星星,不甘寂寞眨巴着眼睛。它们的光亮清清辉辉撒下来,撒到村落院墙上,制造了一片阴影。洒落到树梢上,摇曳着斑驳的碎片。洒落在架子车上,照射着农科院的种子孕育的代号为P2的西瓜,这P2西瓜,据说是从美国的飞船上下来,也就是说曾经到达过头顶的这个月亮,嫦娥吃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吃过了。它个大皮厚,绿色瓜皮上刻了一道一道黑色纹身,瓜子是白的偶尔也有红的,没有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圆球西瓜沙甜吃一口能粘住嘴皮,它脆而水大。现在它们就像没腿的美国佬一个挤一个站在车厢里,横着排三个竖着排五个上面中间爬上两个。
月光也照在我们三人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压短时而抹到脚后跟。
天地间很静,静得好像耳里有沙沙的声音。我们三个也很静,不言不语,只顾弯腰拉只顾低头搡,只有脚下萨萨声不断,更感空旷寂寥。
一路上坡,上坡时大婶的背更弓了,车后明显的高了,我俩低下头只顾一步一顿,一顿一步把腿脚的,腰身的,还有肚腹的力气传递到车帮车沿上。这一会儿便热起来,燥起来,感到头上也有了热气,黎明的清冷没影没踪了。偶尔一个下坡,手臂陡然轻了,车轮陡然快了,车子拽着我们陡然快了脚步。车轴处吱呀呀叫了,叭得一声,肯定是哪个美国佬咧开了嘴。
不知走了多久,听得远近前后的鸡叫声杂七杂八此起彼伏了,想着夜快去了,天也就快亮了。
前面一条河挡住去路。河面不宽,河水散漫,泛着白花花明晃晃的碎银片儿破镜片儿流过来流下去。
大婶边起裤腿,脱下布鞋塞到瓜缝间。我俩也把裤脚抹到膝盖上面。车轮在石头上拐上来掉下去,一跳一跳往前移。过了河中心,车子不动了,大婶转过身,身子后仰,双手拖着车沿条。大婶身子左倾用力,我和永强急急跑到车右侧面,一个推车轱辘,一个扳车条,使劲使劲,车轮爬上石头落下去;大婶身子靠右扳拉,永强和我忙忙移到车厢左侧,一个扳车轱辘一个抬车角。终于,一扭一拐,架子车出了河。腿肚子打着颤,嘴里喘着气,大婶撩起围在脖上的包巾擦了一把汗,把拉绳往肩上一甩,拉着车骨碌碌往前走。大婶,听说是大爸背着一背篓的糖萝卜当彩礼把你娶了回家,没想到却是一名好贤妻好慈母好当家即能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地头更能走得了市场。
车轱辘在县城的沥青马路走得飞快,我俩赶紧追上去,脚板滑溜溜地在鞋碗里噗嗤噗嗤。
一条窄窄的街道,便是县城的农贸市场,其实街道并不窄,只是两侧排满了一些木制的铁皮的桌架,那是配钥匙的,刻章的,替人写字的;还有地上铺的破布旧塑料,上面对着杂七杂八,那是卖旱烟渣的,耗子药的,针头线脑花花绳的;还有挤在里面卖锅碗瓢盆的,犁铧铁锹的,皮带鞋帽的;以及卖菜的,卖果的,卖蛋的,提着两只绑在一起叫卖大红冠子花母鸡的。
我们找了个空档,放稳架子车,坐在车沿条上,看看东边天空泛起的鱼白独,慢慢升起的红太阳,抱着胳膊缩着身,等着买主前来。
瓜是好瓜,一毛一斤。裂开口的美国佬张着红口白牙,大声做着广告,不信你试,咬一口,发酸不甜不要钱。两个指头弹一下,弯着中指敲几下,嘭嘭嘭,熟透了,瓜熟蒂落,十月怀胎,熟透了才能摘吆,满日了才能生,只图价钱早摘卖生瓜,哪不是昧着良心作恶事吗,生哈的娃娃没指甲。
瓜好价优,中午刚过便卖完了。掏出布袋里的锅盔,一人一块,瓣开剩下的半个西瓜,一人一牙。站着,左啃一口馍,右咬一嘴瓜,吃了,拉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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