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王思决定到乡下住段日子。
失业两个月,妻子的抱怨越来越不加掩饰,责骂与不屑随时都会从嘴角与眼角流泻而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王思之前一直不理解这句话,这两个月来倒是突然懂了。
王思能够理解妻子的心情,但对婚姻的失望还是一点点积攒了下来。他不想继续这样待在妻子身边,生怕把失望攒成了绝望。
当他提出想去乡下老家时,妻子没有任何挽留的话,只淡淡应了声“好”,这个字里偏偏让王思捕捉到几丝求之不得的欣喜,这不禁令他心里的失望又稍稍攒多了一点。
王思随便挑了几件衣服,胡乱塞进背包,出门时妻子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王思望了望妻子冰冷的背影,心里打了个寒噤,一丝凉意涌上眼底,硬生生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再见”咽了下去,扭转头匆匆走了。
坪头镇是王思的家乡,十年前的他正是从这个小地方走进了妻子的城市,与她成了大学同学,接着又成了夫妻,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婚后两年,忙碌的工作再加上妻子对乡下生活的排斥,他居然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如今,几乎失去一切的他终于回到了家乡,实在有些令自己唏嘘不已。
“思儿,不年不节的咋一个人回来了?不是有啥事吧?”吃饭时,母亲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担忧。
“没事儿。杂志社让我下乡采风来了,体验下生活回去好写文章呢!”王思故作轻松地一个劲儿往嘴里扒饭。
“哦,那就好,那就好。”母亲松了一口气,父亲闻听此言,那一直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下来,开始不住地给王思夹菜。
2.
坐了一天的车,王思感到十分疲乏,早早便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自己十年苦读,好不容易才在城市里扎下根来,如今却在事业与婚姻上双双受挫,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人心实在难测。
王思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忽地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屋顶怎么会有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有几片瓦在风吹日晒下早就风化,不知何时被揭了去,露出一个腰口粗的窟窿来,月光便从这里无遮无拦洒了进来。
“家里的房子实在太老了,真应该好好翻修一下”,王思想着却不由得心里发酸:现在的自己举步维艰,哪有能力帮父母分担?
这么胡七乱八地想着,困意渐渐袭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王思听到耳畔有个女人在说话:“你为什么没有来?”这声音幽幽切切,似乎从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王思一惊,心想这房子久不住人,难不成闹鬼了?他壮起胆子喝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没有来?”那个声音依旧重复着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显得哀怨。
王思顿觉毛骨悚然,心头一阵发紧,拔腿想跑,却如遭了魔怔一般怎么也动不了。王思心头愈发着急,使劲一挣忽地睁开眼,月光依然从屋顶静静流泻,四周蛙声一片,原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王思拂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暗暗将自己嘲笑一番,又沉沉睡去。
3.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地透过屋顶的窟窿射在王思身上,初夏的日头已有了几分毒辣,灼得王思一阵心焦,干脆起床四处转悠去了。
乡村六月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黄澄澄的麦穗随风泛起阵阵麦浪,那情形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在乡村里永远停滞了,从来不曾流逝。王思在田边望着,渐渐出了神。
“这不是王家小子吗?”一个农妇从田间走来,满是皱纹的额头挂着几滴汗珠,正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
“是。”王思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农妇究竟是谁,只得抱歉地笑笑。
农妇倒也不以为意,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顺势一甩,嘴里还疑惑地叨咕着:“不是听说你在城里写书挣钱吗?咋回来了?”
王思正不知如何回答,农妇却又打趣道:“莫不是小时候的疯病又犯了,回家养病来了?”
王思不明白这个农妇疯疯癫癫在说些什么,只听得自己满心不高兴,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哦,你说的一定是王神婆。”母亲听了王思的描述,一口断定。
“这是个什么人?怎么从前没见过?”王思顺口问道。
“她就是咱们王庄的人,从前以跳大神为生。后来讲究破除封建迷信,她那里渐渐没生意可做,就去城里给人做了十几年保姆。前几年实在干不动了,这才又回到村里来。”
“居然是个跳大神的。”王思对农妇的身份颇感意外,“她还说我小时候得过什么疯病,我怎么不记得?”
母亲脸色一沉:“这该死的神婆子,乱嚼舌根。哪有什么疯病?不过是小孩子贪玩失了魂,让她帮着喊了喊魂而已。”
王思看母亲面色不快,虽满腹狐疑,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草草扒完碗里的饭,回到自己的屋子。

4.
“你说,我戴这朵桃花好看吗?”
“嫣儿戴什么都好看。”
“真的吗?”
“真的!”
“你喜不喜欢嫣儿?”
“当然喜欢嫣儿!”
“长大以后你愿意娶嫣儿吗?”
“我只娶嫣儿,其他人都不要!”
“当真?”
“骗人是小狗!”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顺着风飘散,田埂上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小人儿也霎时消失不见。
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这一切如此熟悉?
王思眼前忽地出现一片桃林,繁茂的桃花压低了枝头,粉的白的十分惹人喜爱。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竟有一个女子在嘤嘤哭泣。
“嫣儿,我摘了几朵最漂亮的桃花给你。”一个少年跑来。
“我才不稀罕。”一个少女的声音清清脆脆。王思拼命想要看清是谁在说话,却只能看到两个背影。
“嫣儿怎么哭了?谁惹你了?”少年拿着几朵娇艳的桃花一时不知所措。
“哼,还不是你娘。她和几个老妈子说我成天戴花别草,像个资产阶级小姐。还说我只会收拾打扮,不会下地干活,天生是个狐狸精,要在村里开大会时批斗我。”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少女说着便委屈得泣不成声。
“嫣儿别哭,我娘只是那么一说。她虽是妇女主任,却也不能想斗谁就斗谁。再说,她要真敢批斗你,我就冲上去把你从台上救下来!”少年说着,不禁为自己的想象激动起来。
“傻瓜!”嫣儿破涕为笑,“谁要你救,谁要敢斗我,看我不抓破她的脸!”说完伸出手来故作凶狠地摆出要挠人的模样。
“嫣儿。”少年一时动情,握住嫣儿那柔嫩的小手,“你真好看!”
嫣儿娇羞地收回手,转身跑远了……
“你为什么不来?”嫣儿的身影刚刚在眼前消失,那个幽切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一片寂静里显得空灵而又遥远。
“你是谁?出来!”王思内心一阵悚然,不禁大声喊了起来。
5.
从梦中醒来,王思感到头痛欲裂。回想刚才,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做如此真实的梦。
那个少年和叫做嫣儿的女孩到底是谁?
那个幽怨的声音又是谁?
为什么回到坪头镇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这些人?
王思自忖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鬼神之说自然是不屑一顾,可是这些反复出现的梦和梦里反复出现的人,又作何解释?
王思虽看过佛洛伊德《梦的解析》,但那个老头子认为梦里的一切都是与性有关,王思觉得这纯属胡扯。自己和梦中人素不相识,甚至连这世上是否有这些人都难以确认,怎么说得上和性有关?
那究竟为什么会反复梦见这些人呢?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些梦的出现?
王思越想越头痛,才不过四更时分,几颗星星从屋顶的窟窿里露了进来,王思睡意全无,就这么睁眼看着它们渐渐失去光亮,湮没在了白昼里。
吃过早饭,王思怀揣着心事漫无目的地在乡间乱走。想起未卜的将来,冷漠的妻子,不禁心乱如麻。
不知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居然来到一片荒弃许久的树林。这里杂草丛生,从前的树木早已干枯死去,多数都被村人们砍去烧柴建屋,地上空留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树墩。
王思好奇地在树墩间穿行,竟有一种熟悉之感,莫不是小时候到这里来过?
王思略微有些疲惫,便在一棵最大的树墩上坐了下来。环顾四周,不远处居然有一座孤坟,若不是有块墓碑伫立,还以为是一堆荒草。
王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向孤坟走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落魄,竟然孤零零的葬在这样一个荒凉之地。
墓碑上的字因年久失修,早已模糊不清。王思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着“如嫣之墓”四个字。
“如嫣……”王思嚅嚅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梦中那个叫嫣儿的女子。
“你为什么不来?”那个在梦中多次出现的声音,忽然在晴空里响起,王思吓的如坠梦境,浑身寒毛直立,冷汗汩汩往外冒。
“啊!”王思恐惧的大喊一声,扭头往回跑去。
6.
“王四哥,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王思正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却感到有人在使劲地摇晃自己。费力的睁开眼,在一片朦胧中渐渐看到一张娇艳如花的脸,那清澈的双眸望着王思,发出焦灼而担忧的目光。
“你是谁?”王思回过神来问道。
女子一听不禁神情紧张:“王四哥,我是嫣儿啊!”说着还伸出雪白的手贴在王思额前试了试温度。
王思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又开始做那个梦了?不行,我得赶紧醒来。于是便拼命挣扎着想要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做梦做梦……
嫣儿见状先是一愣,转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王四哥,你是从树上掉下来摔傻了吧?做什么梦?你不是上树给我摘桃子去了吗?”
王思低头一看,手中果然握着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
嫣儿从王思手上拿过那个桃子,藏在蓝底白花的上衣里:“我说想尝尝桃子的味道不过是逗你的,你竟然真的去摘。社里派你看管桃林,你居然监守自盗,要是被人发现,可得美美挨批斗了。”说完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王思看着嫣儿如花的笑靥,一时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只痴痴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家小子!王家小子!”急促的呼喊夹杂着一阵推搡,硬生生将王思从那片桃林拽了里出来。猛然睁眼,看到的居然是那个跳大神的“疯婆子”。
“醒了就好,毒日头下这么躺在荒林里可不好。”疯婆子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仿佛早已洞穿了王思梦境中的秘密。
“以后不要再到这荒林里来了,省得又犯小时候的疯病。”说着,王神婆准备起身离开。
“小时候?什么疯病?”王思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这我可不能说。”王神婆嘴角抿着笑,“你妈知道了非撕我的嘴不可。”说罢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7.
“妈,我小时候到底得过什么疯病?怎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王思一边往嘴里扒拉饭粒,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母亲脸色一沉:“哪个嚼舌根的给你乱说什么了?”
“没有。”王思支唔着,“今天我路过一片荒林,觉得有些累就坐树墩上休息。那个王神婆正好路过,以为我哪里不舒服,就叫我注意身体别犯了小时候的毛病。我小时候究竟得过什么病?告诉我,日后自己也好注意啊!”
母亲的脸色稍有缓和,轻叹口气:“其实不是什么病,就是三岁那年总往一座荒坟上跑,拽都拽不回来,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是村东头荒林里那座孤坟吗?”王思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是啊。”王妈妈叹口气,“那个阴魂不散的野鬼,也不知怎么把你的魂勾了去,害得你天天跑到坟上要死要活,嘴里还念念叨叨要跟着去,吓死我们了。最后不得已,才找了跳大神的王婆子,别说,这老婆子还真有几下子。给你跳完大神之后,你就完全忘记了那段时间的事,也再也没丢过魂了!”
王思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那座孤坟的主人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听人说,是在文革的时候挨批斗,受了刺激自杀的。大家都说她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也闭不上,怨气太大,所以不让她葬在后山的公墓里,这才孤零零一座坟立在了那片桃林里。”王妈妈唏嘘不已,“唉,也是个苦命人啊!”
“桃林?那片荒林是桃林?”王思觉得冥冥中有什么把许多思绪勾连着,可又一时理不清。
“那个死去的姑娘原本是地主家的小姐,那片桃林就是她家的。后来村里开始斗地主分田地,她家就败了下来。不仅桃林和所有家产都归了公社,她爹妈还因受不了批斗喝农药死了。这姑娘倒是个硬骨头,没有跟着父母寻死,还扬言说一定要看着桃林还给她家,弄得大家都不待见她。”王妈妈叹口气,“虽说这姑娘心愿没有达成,但自她死了之后,这片桃林再也没开过一朵花,没结过一个桃,渐渐就荒了,也真是一桩奇事。”
王思听着这一切如坠梦境,他仿佛又看见了梦中那个美丽的少女,清澈的眼睛里透着无比的坚毅与悲伤。
“如嫣”,梦中的那个女孩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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