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

她的腿很细，穿着黑色牛仔裤的时候，两条腿就像两根竿子似的。常见新闻里的非洲穷苦黑人就长着这样的腿。两根竿子上面，有着滚圆的大肚子。

那是她第二个孩子。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筷子在半空停滞，嘴巴却没停过。

她应该很久没有和一个愿意倾听她的人好好吃一顿饭了。

“按照当时的政策，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就还可以再生一个。所以我们那边就有很多姐弟组合的家庭。我们家就是这样。我是觉得不太好。比如给我买房子这件事，我妈就会顾及弟弟。家里一个孩子的话，宠爱就不会被分走了。但是我老公是独生子女，他说他特别想要两个。主要我的第一胎是女儿……哎，不可说不可说，第二个孩子还在肚里听着呢。”

她抱歉地用手摸了摸肚皮。

桌子上几个菜，她左右瞄了瞄，最后夹起一小块鱼肉，撇着嘴细嚼。

“我真是不喜欢吃这边的鱼肉，一点味道也没有……呀，点了也没事，你想吃就点，我确实也需要吃一些鱼肉，老公总叫我多吃……我是四川那边过来的，每顿菜都少不了辣椒。刚来南方的时候，都吃不下东西，后来习惯了。现在又想吃辣的，公公婆婆就不让。我们那边怀孕吃辣的根本没问题。但到这了就不行，南方人嘛，稍稍有点辣，胃啊肠啊就不舒服了……其实他们不怕辣到我，是怕辣坏他们的孙子。孙子是最要紧的，我舒不舒服他们不在乎。所有人都觉得，我为这个孩子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应当的。我也就想吃口辣而已……”

她看着鱼肉的表情愈发厌恶，转而把筷子伸向小青菜。

“我真羡慕你呀。单身真的挺好……你听很多结婚的女人这么说过吗……下班之后我就要去照顾孩子，根本没有一个人独处的机会。我就想哪天我能一个人在家，自己做个小火锅，一边吃一边看剧，就这么吃两个小时也没人来烦我。这样就太幸福了。虽然现在怀孕了，很多家务事公公婆婆给带着，但是身边还是有各种琐事……老公太懒了，平时在家什么都不干。我生一胎的时候整个人疼得不行了，他在旁边呼呼大睡，你说气不气！现在已经有了个孩子了，他从来不管，全是公公婆婆管着。都当爹了，衣服裤子都是公公婆婆洗。我有时候看到他这样就和他吵。三十好几的人了，眼见我这又怀上一个了，他却根本没个当爹的样子！”

她说得气呼呼地。

“你知道吗，爹和娘就是不一样。这孩子是你生下来的，俗话说，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真会觉得孩子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爹的就不同，虽然说也宠孩子，但如果夫妻哪天真的离婚了，他是可以狠心抛弃孩子的，当娘的就不会。不然为什么说宁跟讨饭娘，不跟当官爹呢。有些男的会觉得，生孩子有什么的，长辈要生就生呗，生个给爸妈玩玩，这种男人根本不配当爹……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嫁给他，如果没有跟他来这个城市做这样低薪的工作，我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大概努力赚钱，自由自在的。我就特怀念以前和闺蜜出去找小饭馆的日子……现在？现在可不行了，家里一大堆破事呢，哎……真的，不结婚不生孩子，挺好。”

说罢，饭桌上一顿沉默。一种近乎怜悯的沉默。

她用手扶了扶托着大肚子的腰，忽然又笑了。

“哎，谁家没个破事呢。结了婚之后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你知道的，婚姻就是那个样子，不能强求太多，到最后就图个依靠呗。所以呀，结婚有结婚的好……这样也挺好的。”

我并未向她寻求建议，大概不是在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