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维金大叔是只老狐狸
很多人好奇,精神病患者在精神病院是怎么度过的。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
重度的精神病患者也许会被强制带上特别器械固定身体,而且病房都是带栏杆的,当然那一般是有暴力倾向的。我就见过一个,那种患者是重点监护对象,而且一般不是能像我一样,没事儿还可以一个人道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的。
精神病患者跟我们普通人想着的可能不大一样。那些留着口水,斜着眼睛,痴痴呆呆的那是智力方面的问题,或者是某种脑损伤的。
比较像普通人认为的精神病患者的,一般是那些喜欢碎碎念着,没事儿喜欢画圈圈诅咒别人的人,或者是尖叫着一惊一乍,仿佛全世界要杀他一样。
其实我觉得那个传播新拜火教的中年人一点儿也不像精神病患者。虽然他很有邪教教主的潜质。我记得我妈妈曾经说我一个姑妈有精神病患者的前兆,其实人家不过是觉得,这个世界未必是物质的,另外她曾经说她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非得相信人达尔文说的人是猴子变来的。
其实,严格说来,达尔文也没有说人是猴子变的。但是我觉得,不相信也没有不对,这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有创世的传说,而其中没有一个是符合进化论的。就是说,人是某种猿类进化而来的。而世界上有宗教信仰的人,包括各种非文明地带的所谓迷信信仰的人,都应该是不相信这个的。
而你总不能说,凡是有这种信仰的人,他们的精神都是有问题的吧!
我的室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患有歇斯底里精神分裂。平日看上去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一旦发病,砸东西啊!骂人啊!都有可能。
只是,她不发病的时候是很清醒的,昨晚上睡觉前,她还跟我说,十五年前就想在学校附近开奶茶店,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在上小学,好像周围很少有奶茶店的,而现在奶茶店到处都是。然后她说,她看到哈尔滨那边紫薯小摊铺很受学生欢迎,她觉得她可以把这种铺子普及到梦城来。
根据商场的规律,先吃螃蟹的一般都能赚大钱,我想说,这个阿姨应该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
不过今天早上吃药的时候,她和医生和护士起了争执,原因她不想吃药了。因为她说那个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
但是你们知道,她是精神病患者,所以几个护士制住她,然后医生强行给她吃了药。
我觉得挺不人道的。
平日里感冒医生不也喜欢给我们开抗生素?我记得我从小时候的青霉素吃到现在的头孢,现在看新闻,说中国的抗生素滥用简直到了让外国医生们恐惧的程度。因为抗生素的副作用,我们有理由要求感冒的时候医生不要给我们开抗生素,除非是非用不可了。
同理可证,这个阿姨因为治疗药物的副作用而做出不想服药的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精神病患者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当然我不是指所有的,但是我想如果有刑事能力的,也不会被带道精神病疗养院来了)。所以医生和护士的做法不应该被视为不人道,而应该认为是以善意的目的,做出的稍微显得有点不大人道的事情。
就像中国的父母喜欢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有鹰爸、虎妈什么的。他们确实是出于善意的目的做了不大人道的事情的。这些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善行。
其实我在的这间疗养院应该算是比较高级一点儿的。两人一间的房间带卫浴间,而且还有电视空调,实在是相当好的待遇了。我记得我出去工作的时候,可是八人一间的房间,而且空调还开不了,热水器到如果用高档,还会让满屋子飘满煤气的味道。
昨天,维金大叔说这间疗养院是500元每天的花费,算起来,可是月租为1万5千元的高档住宅区租用啊!梦城的房屋均价也才四千多而已!当然梦城房价在全国可是出了名的白菜价。
大概是因为绝大部分描写精神病院故事的电影,比如《禁闭岛》、《疗养院》之类,不是悬疑就是恐怖,所以我们对于精神病院的认知是带着严重偏见。当然根据艺术源于现实的理论,那些不好的电影印象也是我们大部分人对于精神病院长期不好的认知积累而成的。
所以这让我想到了高中政治答题一个点“主观能动性依托于客观存在,但同时能动地作用于现实。”
好吧!跑题了,我只是想描述一下我的疗养院生活环境而已。
今天和昨天没有太大的区别,我的意思是,今天和昨天当然是不一样的,但是于我的感受却是一样,一样的病房,一样的室友,一样的负责医生护士,一样的疗养院风景与天气。所以在某种感知上来说,我的今天和昨天实在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无聊也说不上,因为今天我打算在疗养院里所有可以被允许走动的范围之内,好好搜寻一下李维金大叔的踪影。因为我觉得和这个爱好中国文化的大叔聊天非常让人愉快。他昨天说他要找医生延长体验期,我才不信,我猜他只是要去做精神测试了,不过怕测试结果不好,所以先不和我说,省得到时候我问他结果,他就得非常郁闷地接受我的嘲笑。
我拐过B栋四楼的楼梯,突然想起来小学的时候,我和几个好朋友把水泥制的扶手当成滑滑梯,每次下楼都从上面滑下来,直到有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下来,然后有个女孩子过来扶我,我本来准备说谢谢,但是突然发现她是老师上课点名批评过的小偷阳阳,所以赶紧跑开了。所有人都知道阳阳家境不好而且性格孤僻,有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只有阳阳请了假在教室休息,而校长的儿子却在这会儿丢了放在教室抽屉里的钱,于是班主任不但把阳阳的家长请过来,而且说是要全校都知道这个小偷。所以我不敢靠近她,我害怕她会让我也陷入孤立的状态。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看着校长的儿子用那一张百元大钞买了零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想起我模糊记忆中的小学生活,这份回忆总是非常清晰,尤其是我甩开阳阳手的表情。清晰得好像单反照相机的高清照片。
正在我莫名其妙地陷入无边久远的回忆之中时,一个穿着跟我一样的病服的男人来了,我记得他是昨天指认我是精神病患者的家伙。我果断在脸上表示出“珍爱生命,远离此人”的无声控诉,然后准备离开。
不料,这个家伙却紧紧跟着我。我下到三楼,他跟到三楼,我回上四楼,他居然也跟着上了四楼,这栋应该是女子病房吧。
我非常不快地说:“你在干嘛?”
“偷偷跟踪你。”这个家伙说,是的,你没有听错,偷偷,天啊!
我简直觉得这个家伙不但很好地诠释了世俗人眼中精神病患者的标准形象,而且生动地向我表现了这一形象。我没好气的地说:“跟踪我干嘛?”
“昨天我看到你跟那个老病号聊天,果然老病号跟老病号总是能聊得来些!我跟你们都聊不来。 ”好吧!我非常愤怒地认识到了,精神病人强大到让人神经错乱的神逻辑。
我没好气地说:“跟你聊得来才怪了。”
这个家伙说:“因为我今天才到这家病院里。我当然会是新病号。所以跟我聊不来是对的。”
我深深地觉得跟这个家伙聊多了,本来没有精神病的都会被逼成精神病的。所以我果断选择赶紧走人。
这时候,我看见维金拿着一沓纸张走了过来。
我迎了上去,以借机摆脱后面这个病友的纠缠:“你果然是去做测试了吧!”
维金抬起来头,但是却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候,我发现,他正在往他身边的病房里看去,我停住了脚步,然后疑惑地远远看着他。
这条四楼的走廊并不长,而且一边是窗,一边才是房间,所以不会像我大学寝室里那样子,两排房间对着,不透光的走廊,即使在白天也能阴森森地让人联想到鬼片场景。
维金刚好站在了一个病房的门口,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身上,暖洋洋地让人产生了春天提前到来的错觉。
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了,所以我好奇地站在原地,朝他看像的方向看去,然后靠近他的步子也慢慢放轻。
病房里有一个老太太在打太极。
一般情况下,老人和太极这两者间产生联系在中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记得我有次跟一朋友在上瑜伽课的路上聊起自己有兴趣学太极的时候,这个妹子毫不迟疑地惊诧,然后说:“您老多大了?”当然她还是介绍了自己有认识的太极师傅,因为他父亲曾经找过一个很专业的太极师傅学太极。
说到太极,什么阴阳合一,两仪四象什么的词语就会从我脑海里面蹦出来。
不过对于太极最实在的感受应该是大二的时候,简易太极二十四式作为必修科目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学了一个学期的太极,我一个同学向我抱怨,这么慢吞吞的招式要怎么对敌啊?这件事情充分体现了,其实功夫这种在外国人眼中被视为中国标签之一的概念,有的时候连中国人也弄不清楚的。
不过,如果只是一个老太太没事健身练太极,就算她练得再好,我和维金也不会这么惊诧地看过去。
我和维金在看着她的原因是这个老太太在窗台上站着打太极。
如果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就直白地告诉,每间房都有一个大窗户,然后窗户都有一个外伸出去一点儿的窗台。现在这个窗户是打开的,没有装防盗窗,而且窗台也只有二十厘米的宽度,那个老太太就这二十厘米宽度的窗台上打太极,只要伸伸脚就可以从四楼跳下去!
那个老太太优哉游哉地打着太极,动作行云流水,畅通无阻。
而在门外的我和维金则受惊不少。我脑子正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不惊动老太太,而悄悄过去把她给抱下来的时候,那个一直跟着我的病友居然直接从我的后面冲进了房间,冲向了老太太。
维金显然是和我一样的思考所以才停顿了片刻,而我身后的这个冒失病友冲进去救人,咳咳,请姑且容我认定他是进去救人的。然后维金脱口而出:“no!Oh!”
所以说在紧急时刻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母语是什么语了。只是他大概忘了,这里是中国的疗养院。
我亲爱的病友,端着一颗淳淳的救人之心,跑进去抱住了老太太的脚,然后往屋里拖,所以理所当然,老太太的上半身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倾倒出去!
我的天啊!不怕狼一般的危险情况,就怕猪一样的救援队友啊!
后来想起这个时刻,如果我要套用一句说书人常用的话来形容,那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说那时快那时迟,维金大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跳上了窗台,扶住了老太太的身子。
我想着,这个老太太千万不要因为惊吓过度而引发并发症就好。
但是显然,这个老太太的精神特别好。
“啊!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站好后的老太太第一句话是这样子的,第一个动作是拿起旁边的扫帚打人。对象是,维金和我的好病友。
这个情况告诉我们,敬老的传统未必和好人有好报是对等,且不说,疗养院外面长期出现在报纸上了彭氏冤案,至少在这里,维金他们就因为帮人被打了,这还好,这两个中年男人,看上去都不弱,而且维金那身手我真心感觉他是个练家子。
维金是一个善于交际而且非常了解中国文化的人,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你知道这个家伙接下来怎么在1分钟之内搞定这个一惊一乍的疗养院老太太吗?
他无视老太太的攻击,直接趁某可怜兮兮的病友狼狈地躲避老太太的扫帚攻击的时候,把这个毫无防备地可怜病友给反手制住了,就好像一个警察押着一个犯人,那个老太太显然被这个不合常理的事情给镇住了。
“大姐,谢谢,这个病人刚刚发作了,谢谢您帮忙啊!”这句话,这句话……在这么短的1秒钟内,维金大叔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个老太太居然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拍拍胸脯说:“没啥,没啥,大家邻里间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你说,我听到这样子的对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本来维金押着我那病友,就可以马上退出来的,熟料,某病友不干了,他的手虽然不能动,可是没有人把他的嘴封上。
“明明我是来救人的!”
所以你知道的,这个老太太估计是相当低不能接受自己是被救的,或者是被帮助的那一方,她立即就说:“我哪里要你救哒!我可是武术世家,我现在正在闭关研究新武学。哪要你来救。”
我赶紧上去:“奶奶,别听他胡说,他一直有妄想症,以为自己是钢铁侠。”
老太太点点头:“嗯,这个我了解,这里是精神病院。”
这句话说的,这间房就四个人,全部都穿着病服呢!这个老太太,还真是视而不见呢!
这会儿我们应该立刻趁势离开,所以我想着我们三人就可以趁机立场了。不料,维金大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安抚好某病友,让他愤愤离开,然后和老太太攀谈起来了。
“大姐我看你刚刚的太极打得非常特别呢?是您自创的?”
这句话显然勾起来老奶奶极大的兴趣:“那是当然!我七岁就跟着我爹和几个兄弟练太极的。你别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我一口气上四楼都眼不花,气不喘的。”
“我看您刚刚在窗台上练习的时候,我还很奇怪,您的招式大气,浑然自成,确实是非常正统的太极招式。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在窗台上练习呢?”维金看上去完全是很诚挚地说的。
我想我忘了,中国功夫在国外那就是一个标签。
“我们功夫里讲究,逼,我在那窗台上,我就怕呀,但是这样就能激发我的潜能。”老太太讲得一板一眼的。
维金点点头:“这种说法我也听说过。”
“我看你有点像外国人,你也知道?”老太太一定想说人家黑眼睛黑头发的,为什么就长着有点像外国人。
维金感觉很真诚,但是我真的觉得他现在又在胡诌:“我母亲是中国人。所以我也是懂一些的。不过我觉得这种法门还是太激进了一些,在我的概念里太极讲究的是一种上善若水的境地。”
但是老太太却是不认可:“太极在中国派系多得去了,派系不一,讲究的精气神也是一样的,可惜我们这派人才凋零,才会无人知晓。”
维金立刻接到:“大姐今天让我见识了,对了,您愿不愿意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开课教教我们。我觉得应该有不少人愿意学着。”
我真的是瞬间就看到老太太的眼睛放光了。
于是我想着,一来以后可以到草坪里学太极了,二来是老太太应该暂时会钻研教学方法,而不是提升潜能了。
我和维金大叔离开这个老太太房间的时候,我对维金大叔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甚至当面赞扬一句:“您这只老狐狸,真心道行上千年了吧!”
维金大叔哈哈大笑:“你知道的,我是只九尾狐狸。”
“嗯,是只会kongfu的外国狐狸。”我便说着,便模仿一切外国人眼中中国功夫的代表造型,李小龙的经典造型。咳咳,当然,显然是变样了的。
维金大叔看了,又笑了两声:“外国人怎么会崇拜这样子的造型。”
对于这种打击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理所当然是说:“你不能这样打击我的,难道你以为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李小龙吗?”
“呵呵,我当然知道,我在中国待了十五年了。”
我好奇地问:“那之前呢?我听说,有的外国人以为中国的到处都是那种明清时代的古房子,而且人人都能飞檐走壁?”
维金听了又开始笑了:“也许真有这样的人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母亲是中国人,所以就算是定居中国之前,我对中国的了解还算比较正确的。”
“你妈妈真的是中国人?我还以为你开始是瞎说的呢?”原来刚刚维金跟太极老太太说的话也不全是瞎说。
维金摸摸自己的头:“我以为我长相是相当地能说明我的中国血统。”
是的,从维金的长相应该能很清楚地看出中国血统。这个是非常明显的事情,我一开始也想到过,只是我一直都是觉得,刚刚维金忽悠那个老太太的话应该不会是真的。所以,我又猜错了一个很简单的猜测。
维金看着我,然后笑道:“不过,虽然我从小有跟着母亲学习过汉语,但是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十岁的时候就没有再接触中文,所以后来学习功夫算是我第二次开始学习中文的开始。”
我听出了问题,但是想必这是一些家庭的私事,于是也不问,直接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知道,我学习英语的时候,就是看着美剧来培养语感环境的。”
“哦,是吗?”
“其实我还喜欢哈利波特和指环王系列。”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只是补充一下而已。
但是我想维金是不是想多了,他说:“哦,就是我主演的那个系列。”
我简直对维金的厚脸皮要膜拜了,当长城都嫌厚了好不好!“维金大叔,您老能不要再开玩笑了不?您一口纯正的美式发音,然后说自己是英国人?”
“美式发音?”
“您老昨天说了几个单词。都是美式发音的。”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又开始回想一下他昨天忽悠我的时候了。
“Are you sure??Or are you sure?”维金的大叔两种发音都很擅长。
我一脸郁闷地看着维金大叔:“你能发个日本版的吗?”
维金大叔狡黠地说:“yes,of course”
我忽然想起来,维金大叔还能说湖南方言的俏皮话,这个家伙绝对比我以前某个会四国语言同事强悍。
半夏的故事(3)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