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住在一个地方久了,那个地方也会因为这个人而蓬荜生辉。金楼仿佛没有了那层往日的金色,虽然金楼和金色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沈秋棠此时再次看向这个他熟悉到闭着眼也能走完的地方时,心底无比的落寞。像是夜晚没有了星光,倦鸟失去了方向,那个金楼的金字,消失了。
金何在就是那个字,他不见了。
整个庄园了无生机,只有一道干涸在门上的血迹能证明彼时此地曾有一个人存在,但他现在是生是死,人归何处,沈秋棠却是一无所知。这个江湖中,能伤到今何在的人不是没有,但却是少之又少,一条血迹就能看出这个访客的武功奇高。因为一招克敌,是高手的征兆。左然也是同样的吃惊,因为他所认识的金何在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如今对方身陷危机,多少令他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只用了一招。”
沈秋棠看着那道血迹,缓缓的开口。
“肯定是有人偷袭他,否则一般人根本伤不到他。”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沈秋棠转过身坐在了那一晚他坐过的雕花木椅上,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从里屋走出一名侍女,略施粉黛,婀娜多姿,同样施施然来,但这次却没有施施然走。沈秋棠用脚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手里端着一杯酒。
“金何在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主人的事我们从不过问,主人去哪儿了,做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抬臂,酒空。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门上的血,走路都会有声音,别说是杀人了!”
左然的眼睛又瞪的如铜铃般,圆滚滚的,但那侍女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嘴角抹上一弯浅笑。
“我如果知道,何必要骗你呢!再说,走路也是可以没有声音的,对不对?大花猫!”
大花猫?左然的大圆眼配上他的络腮胡确实像一只大花猫,侍女说的没错。左然呆立在原地,满脸通红,进退两难。
“走吧!”
沈秋棠起身准备离开,左然还是一副不解的表情,但脸颊上多了两朵醉酒般的红。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金何在应该暂时没大碍,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庭院深深,花儿纷纷,明明是冬的天气,但这里却还有着春的气息,不知是天意,还是故意,也许金何在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消失不见。而这满园的草木,就是他强埋的生机,她们凝结在此刻,直到他归来。
街道依旧热闹,这世上无论是少一个人还是多一个人,仿佛和它都没什么关系,它的热闹就和东方的太阳一样,都是天生的。沈秋棠和左然并肩的走在车马人群的缝隙中,像两条逆流而上的鱼,昂首挺胸。
“他应该是在我找他之后的第二天消失的。他之所以消失,肯定和我有关!”
“和你有关?你认识带走他的人?”
“我不确定。”
左然驻足,不明所以。
“天心。”
“天心?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问了金何在,金何在就消失了,我在想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你了?”
左然皱了皱眉,脸上依旧写着满满的不信。沈秋棠看着他充满困惑的脸,又想起了刚刚大花猫的玩笑,不自觉的又笑出了声。落在左然的眼里,却成了捉摸不透的不怀好意。他越是不明所以,沈秋棠越是充满乐意,这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路中间,一个看着,一个笑着。
“我走了,你等我消息。注意安全!”
也许是笑够了,沈秋棠撂下一句话后便留下满脸呆滞的左然,慢慢离去。
冬日的青楼是浪人的湾,如果世间是一场赌博,那酒和女人便是快乐的筹码。宵遥是这个青楼的名字,楼如其名,是个逍遥到忘记今宵的地方,多少人买醉,多少人买春,自古到今,难以数计。宵遥的地下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赌场,虽然小,但里面就像麻雀的窝,攒满着脑袋。其中一个脑袋是鲁巴,他有一撇修剪的非常整齐的八字胡,乍一看像个路边卖羊肉串的异邦人,骨子里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不归家的赌徒。他为什么不回家?因为他家里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漂亮到随便谁看上一眼都想睡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老婆。你肯定很奇怪,老婆这么漂亮,鲁巴为什么不回去?他不回去,就不怕别人睡他的老婆?不止你奇怪,凡是认识鲁巴的人都感到奇怪。但别人都不会问,因为无论你怎样问,鲁巴都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去你奶奶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还玩不玩了,不玩就让后面的人押注。”
“你等等。”
鲁巴摸遍了身上所有能藏钱的地方,可惜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到底押不押。”
“不玩了,不玩了,去你奶奶的。”
鲁巴掉头就挤,像条缺了水的黄颡,在烂泥似的人堆里,拱来拱去,到了门口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握着五个鼓鼓的钱囊,他嘿嘿一笑,将钱塞进内衬的口袋,扬长而去。这算是鲁巴唯一的好习惯,见好就收,赌,赢的是个心理,就像酒不可贪杯。但一旦喝到好酒,哪会有不贪杯的时候,所以只能靠顺手牵羊来将功补过了。饭饱思淫欲,酒酣想女人,鲁巴去一楼想去找个女人。
天色不算晚,华灯初上,别处已是月从西降,这边却是日从东升,恍如白昼。三三两两的酒客,左拥右抱着庸脂俗粉,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幻想自己的世界。鲁巴对这些女人没兴趣,他有面那么鲜艳的红旗,当然无视这些彩旗。
他想找的是霓虹。他想做宵遥的凤,因为她是宵遥的凰。
“一个木匠能有这样的手艺,真是不简单。”
“你懂个屁,木匠靠的就是一双手。”
这句话没说完,鲁巴就追悔莫及。他从不怕任何人,就算把刀架在鲁巴的脖子上,鲁巴照样能睡到天明。但这个说话的,算是能让鲁巴害怕的一个。他为什么害怕?因为说话的这个人一肚子坏水,简直坏到不能再坏。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靠在栏上,眯着眼似醉酒的沈秋棠。
“你奶奶的。”
沈秋棠笑了,露出像月牙一样皎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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