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考制度恢复了。已经是回乡青年、20多点的饶健毅兴奋不已,他找人打听了,有专门培养火车司机这样的学校。
小时候,黄色火车在米轨上把他们从秀水村载往围岩村的神奇体验,对带动多节车厢前进的火车司机的敬仰,对火车从绿色的田野开往远方的向往,把他心中对未来的希望一下子点燃,他顾不得考虑其他因素,一门心思只要上这个学校,填报志愿时,他的5个志愿全是可以成全他当火车司机的这个学校,最终,他以高出这个学校几十分的成绩被这个学校录取,圆了他当火车司机的梦想。
健尔也在当年考取了本省的师范学校,饶家一下考取两个到外地上学的,这在村里成了一个大大的新闻,饶家的天井里又坐满了庆贺的村里人,流水席又吃了两天。
已经80多岁的老祖,腿脚不再灵便,她把两个考上技校和中专的重孙送到自家的大门口,已经不再挺直的身板,靠着门框,眯缝着眼睛,望着门外。是啊,青山依旧,蓝天仍如她孩童仰望时一样的碧蓝,只有健毅、健尔敦实的背影,还有他们回转身向家人挥手致意的笑脸,让她感觉到现实的真实存在,她情不自禁搂住了九妹,喃喃自语道,“长大了,长大了。”
老三被大学录取的喜讯,让病中的老祖也兴奋不已,她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卧榻数月的老祖,在九妹父母的细心照料下,在她认定的孙子、孙媳妇的养老模式下,走完了她传宗接代、繁衍子嗣、兴旺家是的一生。
二叔、三叔被老祖生前分家安置,已经自立门户多年。哥哥、姐姐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当兵的当兵,出嫁的出嫁,家里的楼房一下空出了好多房间,冷清了许多,爷爷、奶奶也在老祖走后几年内,相继去世。一晃,背着书包,在田野中走向课堂的九妹也到了上中学的年纪。
这一天,九妹母亲在灶上忙着,吩咐九妹到楼边的菜地摘些小葱,灶里的柴火噼啪地烧得正旺,而作为调料的小葱却半天也没有弄来,九妹母亲就在灶房里大声叫着:“九妹,九妹,葱,葱呢?”没有平时九妹召之即来的那种快速反应,九妹母亲感觉异样,跑到通向菜地的圆门望过去,这才发现不妙,九妹歪倒在小葱的菜地上,她赶紧叫来九妹父亲,熄掉了灶里的火,一起把九妹送往公社卫生院。
卫生院的医生看了以后,诊断为心脏的问题,称卫生院没有更好的办法,让立即转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用常规的办法将正在上学的九妹病情稳住,中考体检时,还是查出了心脏的问题,并被告知,随时有发病的可能。这样,任凭怎样宽泛的入学条件,也没有一所高中敢录取这样病情隐患很大的学生,九妹被迫中断了学业。
不能继续上高中,就意味着不能上大学,而对一直认真读书的九妹,对一直想着像三哥那样上大学的九妹,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再走在村中的小道上时,看着远处的山就觉得怎么看都是灰蒙蒙的;河中的鸭子,她不再以为是在嬉戏,而是看着烦躁;树上小鸟的叫声,她觉着闹人;高高低低的枝头上的花朵,她觉得是一种嘲笑,她那“深潭一样的大眼睛”(老祖的话),满是畏惧。她不再觉得生活处处是美好,她有些厌世,她想逃避,她想吼叫,她无能为力,情绪进入到了低潮。
哥哥、姐姐都在此时向九妹伸出了友好的双手,四姐就在县城的中学教书,希望九妹能够和她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九妹最终选择到三哥所在省城的大学里,去到一个超市打工,因为这里可以满足她对大学向往的心愿,这里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学子学习模样的心灵慰藉。
比农村中学面积大了很多的大学,一种特殊的氛围让九妹新奇,她总是羡慕地看着年轻学子穿梭于食堂、超市、图书馆和教室,和三哥一家聊天时透出的失落,让三哥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九妹,你可以修自修啊,不懂的地方,我教你。”转过神来的九妹,仿佛黑夜里看到了一扇天窗,光亮照进了她的生命,生命有了新的意义。她按照三哥的指点,迫不及待地报考了自修,她要学农业经济专业,因为老祖伏在土地上听种子发芽的样子老在她的脑子里晃悠,她无法抹去那个对土地无限虔诚样子的记忆,她也以无比虔诚的态度开始了她的自学之路。
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紧张,喜忧参半,九妹要考她自修的第一门课了。监考老师把试卷发下去后,就坐在讲台上看着答题的考生们,一眼扫视全屋的考生,善男信女,年龄参差不齐,有的明显刚刚毕业或刚刚踏入社会,有的已经头发见顶,但成竹在胸的谨慎和志在必得的坚定都从刷刷手写的笔尖上流露出来,就在监考老师出神地观察这些考生时,一声“扑通”的轰响,把老师的视线收了回来,九妹倒在了课桌左侧的过道上了,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九妹被考场的工作人员送到了省城最好的医院,九妹的心脏病复发了。
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给出的治疗建议,是心脏手术搭桥。但天文数字一样的手术费用,让九妹很快做了决定,她对赶来医院的父母说:“出院吧,我死不了的。”
九妹父母怎么忍心这个幺女就这么走掉,他们把八个儿女召到一起,当时,大哥、二哥、三哥、四姐这四个拿国家工资的,武哥、陆哥、七姐、八哥四个在家务农的,拿工资的哥姐把家里定期的、活期的、零存整取的存款全部拿出来,竭尽全力筹齐了全款的一半不到,七姐把家里过年的猪杀掉筹钱进来,父母把平日里牙缝里节省的钱拼凑到一起,八哥千辛万苦地要回了甲方拖欠的工程款······终于把这个手术做了,把九妹从挣扎的死亡线上拉回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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