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龙对刘苏的喜爱招致众人反对,杨天龙好像做错了什么事,那感觉如同犯罪。杨天龙想起了表姐的一句话,你有车吗?你有房吗?表姐对现实的刻画可谓理直气壮。几天前的杨天龙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看来,杨天龙身上具有别人避之不及的罪恶,这种感受经由刘父的传达愈加强烈。不经意间杨天龙发现一个惊人的结论:贫穷是一种犯罪,而财富无疑是一种美德。
杨天龙愤恨地认为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看待财富的。杨天龙兴奋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大伟,大伟只是笑笑。杨天龙以此断定大伟并不理解他的高深理论。
杨天龙想象过和刘苏的离别情景,并且准备好了分别前要说的话,即便是一场有头无尾的爱恋,杨天龙也觉得有必要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会像个绅士那样把刘苏送到车上,说上一句“祝你好运”。然后挥手致意,用目光送她好远,好远。对杨天龙来说,这是一段感情画上句号的仪式,是不可缺少的。
真实的情况却令杨天龙无比痛心,刘苏连个招呼没没打就离开了上海,杨天龙发现的时候,刘苏已经离开上海几天了。刘苏的不辞而别让杨天龙心生怨恨。他不无恼怒地想到刘苏其实也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忌惮他身上的罪恶。
刘苏怎么可能连个招呼不打就离开呢?杨天龙想过各种可能。可能是因为刘苏走得太过匆忙,但是走前说一声总是可以的。也许刘苏压根就没有把他当做朋友,哪怕是最普通的朋友。他还想到刘苏这么做的原因可能和她的父亲有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最近有意回避了刘苏,刘苏一定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于是刘苏也回避了他。这是最好的一个解释,也是最能够带给他宽慰的一个解释。都怪他太冷漠,人家是女孩子呀,总该矜持一些,他不应该那么绝情,你不理人家,人家当然不能主动来找你……想着想着,杨天龙觉得犯了一个错误,他后悔,自责,然后还是心痛。心痛和心痛不一样,杨天龙更喜欢最后一种心痛。最后一种心痛更让他痛得舒坦,痛得宽慰。
他想给刘苏打个电话,但是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几天,他没有给刘苏打电话,相反,他果断地删除了刘苏的电话号码。这是一种变态的反应,对于急切想要知道的东西,他反而产生了一种拒斥的心理。他不想知道原因,相反,他认定谜一样的结局是好的,何必事事都求完整?《红楼梦》不也是破碎的?他的爱情也是破碎的。这样很好,这个结局他很满意。
有时候他的愤恨又回来折磨他。都是狗屁!杨天龙恶毒地诅咒着,他也不知道在诅咒什么,反正就是诅咒。都是狗屁,狗屎,狗XX!他们瞧不起他?那他就要出人头地,然后让他们好好看看他风光得意的样子,他要成功,努力,然后他真的成功了……杨天龙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疯狂的臆想,他想停却停不下来。在臆想中他找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对刘苏来说这场恋爱可能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对杨天龙来说,他真的恋爱了,他从来没有说出口,可是他心痛。不仅如此,刘苏的离去就像一颗原子弹爆炸摧毁了杨天龙的全部世界,也顺带摧毁了杨天龙对于城市文明的憧憬。还有什么值得追求呢?杨天龙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不知道,杨天龙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问题。爱情尚且如此,还有什么值得追求?刘父刘母都是势力小人,他们看不起他的农村出身,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他。估计刘苏也一样,或者,她以后也会这样的。可怜啊,可怜。可笑啊,可笑。杨天龙笑了,笑得苍白而绝望。
想象终究是想象,就像气泡终究会破灭一样。经历了一番折腾,杨天龙安静了,他不再去想和刘苏有关的事情了,他累了。然后,刘苏就变成了一个灰色的梦,他现在醒来了,知道是梦,也就不去纠缠了。
安静下来的杨天龙决定离开上海了。杨天龙无路可走的境况下想到了他的堂哥杨光,之前他看不上的那份工作现在看来却有诸多可取之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挣钱。杨天龙发现自己经历了一个可笑的轮回,兜兜转转又要回到矿上,干着那份麻木不仁的工作。杨天龙把杨光的事迹告诉了大伟,最后他告诉大伟:“只要能挣钱,还管那么多?”杨天龙用这种方式说服了自己。
杨天龙拉着大伟喝了一场。从酒馆出来的时候,杨天龙已经有了一些醉态。大伟说:“早死早超生,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刘苏很喜欢我。”酒后的杨天龙自豪地炫耀道。
大伟却试图纠正杨天龙的错觉:“喜欢你?那她为什么还要离开你呢?”
“她自己对我说的。”杨天龙说。
“如果说出的话都能变成真的,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地考公务员了。人家是真——没——看上你。”
大伟的论断让杨天龙抓狂,酒后的杨天龙也失去了理智,他抓起大伟的衣领,内心有一种要动手的冲动,他想把大伟打趴下,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面对突然发作的杨天龙,大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杨天龙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愚蠢,他松开了手,却捂住了脸。大伟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然后两个人走进更深更冷的寒夜之中。
再说一说大伟吧。大伟太努力了,这让他在紧张的备考中几近疯狂。一天晚上杨天龙在睡梦中被吵醒,他看见大伟蓬头垢面,眼球布满血丝。杨天龙看了看时间,四点整。大伟却异常亢奋,他神经兮兮地杨天龙说:“这次考试我赢定了。”大伟说他发明了一个应对考试万无一失的策略。
“你多久没睡了?”杨天龙问。
“两三天吧。”大伟说:“记不清了。无所谓。你猜猜我用了什么办法?——我用了两个星期背下了九十九篇申论范文。九十九篇申论范文都在我的脑子里,你说我还会失败吗?前几次我都在申论上吃亏,这次绝不会了。这次绝不会了。”
大伟如此决绝的备考方式让杨天龙刮目相看。大伟就这样自信满满地奔赴考场了。杨天龙觉得,大伟的过度自信恰恰是他自寻短见的直接原因。
大伟考试结束的那天,杨天龙最先察觉了好友的异常。考试归来的大伟一语不发,杨天龙问他考试怎么样。
“不知道。”大伟说。大伟在办公室短暂的逗留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天龙在大伟经常看书的地方找到了大伟。那是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大伟坐在地板上,脸上带着痴傻的微笑。
“你没事吧。”杨天龙问。
“完蛋了。”大伟连连摇头:“你猜猜我是怎么做题的?你猜猜。”说到这里,大伟又笑起来。
“行政职业能力测试是我最拿手的,可是,今年的题目我一个都不会。你猜猜我是怎么做题的?你猜猜。我全部都是瞎蒙的,我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所有的选择题。”大伟哭笑不得地说他用瞎猜的方式做题。
当杨天龙提议出去喝酒的时候,大伟却像烂泥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
“我困了。我要去睡觉。”大伟说。
那天大伟情绪失落,即便如此,杨天龙也没有想过大伟会自杀。在一个明媚的冬日午后,郝会计带来了大伟的死讯。杨天龙正在午睡,郝会计破门而入。
“出事了,出事了,大伟出事了。大伟自杀了”
“大伟自杀?不可能。”杨天龙说。
“什么不可能,赶快起来。”郝会计催促道。
杨天龙和郝会计小跑着走向二期工地。路上杨天龙想起来,他有一整天没有看见大伟了。远远看见二期工地上的一群人,杨天龙对大伟之死才有了真实的感受。警察给死去的大伟盖上了一块白色的绢布,旁边一把雪亮的匕首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匕首上紫黑色的血液已经凝结。杨天龙在周围人群中的惋惜声中得知,大伟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杨天龙百思不得其解,大伟为什么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群散去,杨天龙和两个警察等待即将到来的大伟父母。杨天龙跟郝会计要了一包烟,杨天龙就蹲在一旁不停地抽烟,对于室友的死,杨天龙有些恍惚。
远远看见大伟父母小跑着过来,杨天龙扔掉了烟头,大伟的父亲母亲嚎啕大哭着扑向已经死去的大伟。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个艰难的时刻。
作为死者的室友,杨天龙自然成为了警察询问的对象。警察问了杨天龙几个问题,杨天龙如实告知。
“基本可以断定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自杀。”警察如是说。
警察从大伟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遗书。警察把遗书交给了大伟的父亲。大伟的父亲接过看了看,又埋头痛哭起来。遗书的内容杨天龙不得而知,杨天龙猜想过遗书的内容,可能是亏欠,可能是绝望,也有可能是愤怒。
在死亡确认书上签字的时候大伟的父亲力不从心,最后警察只能拿着他的手在签名的地方按了一个手印。当警察抬起收尸袋的时候,大伟的父亲跪在地上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大伟的母亲在午后的阳光下瑟瑟发抖,头发凌乱如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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