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杨天龙就发现郑敏有些异常,她绷着脸,谁也不搭理,干什么都要弄出很大声响,明显带着情绪在工作。
“敏姐,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吗?”杨天龙问。
“没有。”
“那下午呢?”
“再说。”
杨天龙以此肯定郑敏有心事。杨天龙也不便多问,过了一会郑敏自己却憋不住了:“你猜猜贾总是什么货色?你猜猜他昨天晚上要我干什么?
“这个混蛋让我陪工行的人跳舞。你说他安的什么心?还有那个杨行长。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我说怎么还有唱歌?敢情都是商量好的。”
“估计他们就是喝多了。”杨天龙说。
“喝多了就这样?那还算是个人吗?”郑敏认准了贾总利用她贿赂杨行长:“你了解贾总?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哪有领导要求女下属陪人家跳舞的?从这一点就看出他不是一个正经人,他怎么说出口的?我真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杨天龙不知道该如何宽慰郑敏。当你的领导是一个混蛋的时候你能怎么办呢?难道这个时候冲进他的办公室指着他大骂一顿然后辞职走人?杨天龙还打算月底跟贾总提提涨工资的事情呢。什么对与错善与恶,他杨天龙不是以前的那个愣头青了,他现在学会了“明哲保身”,出什么风头?打抱什么不平?狗屎!
糊弄过去拉倒。
杨天龙才安抚好郑敏,大伟又神经兮兮地要杨天龙出来一下。到了宿舍,大伟带着哭腔道:“我逮上性病了。昨晚那个女人,她把性病传给我了。如果是艾滋病那我不就死定了。”大伟说有的艾滋病患者四处陪睡,故意传播艾滋病,大伟认为他也遇到了这样的人。“我说怎么这么容易就跟我上床了呢。”大伟后悔道。
“别瞎猜,你怎么知道就是艾滋病呢?”杨天龙说。
大伟说他下面长了一片小痘痘,不疼也不痒。说着就退下裤子让杨天龙观看。
“你再帮我看看。”大伟哀求道。他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杨天龙看一下,还真起了一片小痘痘。紧接着大伟对昨晚陪她睡觉的女人抱以最恶毒的咒骂。
杨天龙说:“你有她的电话吗?有没有病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大伟在杨天龙的帮助下拨通电话,大伟问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性病?”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去你妈的,你才有病呢。”然后挂上了电话。大伟懦弱如一个三岁小孩,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天龙。
杨天龙说:“实在不放心你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大伟得了命令似的,立马就出发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杨天龙正好迎着吹着口哨的大伟,他吹着口哨,走着不可一世的步伐。
大伟说:“你等我下,我上楼拿下饭盒。”
杨天龙问他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X事没有。”大伟说。
“医生怎么说?”
“没事,就是昨晚干多了。有点炎症。”杨天龙有些疑惑,大伟却撑开一只手掌。
且说一说大伟。杨天龙觉得他和大伟有很大的不同。大伟喜欢享受,他能够白天黑夜地玩游戏,半夜起床看足球比赛,谈起荤段子从不脸红。大伟不像杨天龙那样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杨天龙倒是挺羡慕大伟的洒脱。
大伟对杨天龙的夸赞置之一笑:“原来我这叫洒脱。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我爸说我不务正业。”
提起父亲,大伟就会莫名其妙地严肃起来。这种状态在大伟身上是很少见的。在大伟的描述中,他的父亲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人。大伟注定是他父亲命中的克星,他的父亲如此严厉,他却没一点正形。他的父亲望子成龙,可是他却偏偏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没有比这更针锋相对的父子组合了。
大伟在江苏无锡上了三年的大专,并且他对自己的酒店管理专业讳莫如深。大伟上学的时候从不逃课,因为他从不上课。用大伟自己的话说,三年的时间里,他的网游对战技巧已经臻于化境。期间他似乎还谈过一次恋爱。大伟唯一一次提起他的初恋女友也是在酒后,他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脸上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杨天龙以此知道,大伟还在怀念过去的情人。
大伟的改变始于他父亲的到来。一个晴朗的午后,杨天龙正在办公室打盹,门被推开了。杨天龙抬眼看到一个陌生人。
“你有什么事?”杨天问。
陌生人对杨天龙的询问置若罔闻,却直奔大伟而去。
“打电话怎么不接?”陌生人说。
“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大伟说。
之后大伟就和他的父亲在宿舍待了一个下午。下班之后,杨天龙回到宿舍的时候,杨天龙看见神情严肃的父子俩。大伟叫杨天龙一起吃晚饭,杨天龙不想打断他们父子相聚,就拒绝了。大伟的父亲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回去了。这天晚上大伟没有再玩游戏,他端着水杯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在第二天,杨天龙惊奇地发现大伟先他而起床,并且在办公室看起书来。杨天龙走近一看,大伟又在准备公务员考试了。杨天龙顿时明白了昨天下午父子俩在宿舍的长谈内容,他的父亲是来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大伟说,在大伟父亲的眼中,这个世界只有一份工作可以称得上体面,那就是公务员。他对大伟目前的工作的看法就三个字:瞎胡闹。杨天龙这才明白大伟的父亲为什么有意回避了和担保部工作人员的过多言语,这个苏北人压根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虽然大伟两次落榜,大伟的父亲还是对大伟抱有殷切的希望,他不遗余力地鼓励大伟再次备考。于是他就从老家坐火车赶来了。他希望大伟能够辞职从而专心备考,大伟说他的工作其实很清闲,不影响考试。为此大伟和他的父亲还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大伟最后表示他会全力备考,他的父亲才放心离去。
大伟对自己的转变也感到一丝羞怯。“今天我不会迟到了。”大伟笑着说。从大伟疲惫的眼神来看,他起床有一会了。
大伟后来甚至试图说服杨天龙一同参加公务员考试,而且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前途呢?就这点工资,干到死你又能挣到多少钱?但是公务员就不一样了,公务员接触的都是什么人?拥有多少资源,拥有多少人脉。你天天跟着郑敏你看不到吗?她为什么腆着脸去跟工商局的人套近乎?为什么?如果你是公务员,你干什么都容易。公务员能够接触更多的机会,能够调动更多的资源。只要你想做,只要你认真做,你想不成功都难。
“哪怕将来你的小孩上学,只要你一句话,他就能坐在班级里最好的位置。”
大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不是你父亲的观点?”
“你先别管这是谁的观点,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这个社会是不是这个X样?”
大伟还举了一个例子,是他的一个公安局的亲戚。“公务员走路都跟你们普通人不一样,那种自信威风,不知道你仔细观察过没有……过年的时候他家里吃的喝的都堆成山,送礼的挡都挡不住……”大伟说这些话的时候,既愤怒痛恨,又无比艳羡,你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杨天龙发现大伟最近特别喜欢讨论这些问题。杨天龙后来发觉大伟不是在跟他说话,他其实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试图说服他自己——成为公务员是他的使命。
也有红脸的时候,那就是杨天龙对大伟的观点嗤之以鼻的时刻。其实杨天龙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年轻人都喜欢争辩。大伟说公务员好,杨天龙只能提出反对意见了。杨天龙的观点是你当公务员不就图那点小恩小惠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次争得脸红脖子粗,大伟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先考上再说,你现在还不是公务员,你就说公务员不好,你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你在我们家,我爸能说得你去跳楼。”
“那幸好我没有生在你们家。”杨天龙说:“我还想好好活着。”
“你这样的人无药可救。”大伟说。
“你才无药可救呢。公务员难道不是混吃等死?”
大伟气得半死,只好休战。晚上睡觉前,大伟又发现新的论据:“那你说公务员不好,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考公务员呢?”
面对大伟的突然袭击,杨天龙一时无法招架。“都考并不代表他就是对的。”杨天龙说。
“那你的意思是,那些考试的人都是傻X了。他们都知道公务员不好,但还是挤破头去考?”
杨天龙想想也是,如果公务员不好,那也就是说大家在做于己不利的事情,这有违常识。
大伟似乎赢得了这场持续了数天的辩论。杨天龙事后想想挺没劲的,干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都是口舌之争罢了。不过杨天龙认定大伟的出发点是错的。杨天龙又向郝会计讨教。
郝会计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中国就这个X样。”
这算哪门子答案?
杨天龙再也没有见过大伟玩游戏。他把电脑弃之一旁。以前的大伟嘻嘻哈哈,对着书本的大伟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快乐心情,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谁能想到大伟突然的转变也导致了他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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