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十几年前刚上班那年，第一份工作，老板面试的时候，我穿了一个超大款的格子衬衫，下面穿着一个牛仔裤就去了，那就是骨子里的我。

奇怪的是我被录取了。上班之后，我依旧做我自己，想到了就去做，想说的自然不会掖着藏着，一年下来，我自认为干的不错。

后来，主管找我谈话，对我冠冕堂皇的敷衍之后，话锋一转就开始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育，否定，劝我不要特立独行，不要太有个性，不要想说就说，不要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等等。

后来我知道，我太冒尖了，让他没面子了。那次谈话之后，对我打击很大，我不知道自己其实不可以做自己，那年我22岁。 

再后来，我离职，跳槽，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先后辗转了几家单位。再后来，我渐渐变成了别人眼中的老好人，做了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

－1－

前两天单位招聘新员工，清一色的九零后。王强跟何小雨就是他们中两个很特别的新员工。

王强刚上班的第一天就闹出了笑话。我在公司的人力资源部负责新员工的入职培训，跟王强一起入职的一共有十二个人。

入职培训之前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轮到王强上台的时候，他先是给大家鞠了一躬，还没等他开始说话，其他的人就已经有没憋住乐出来的了。

原来王强穿着一件特别不合体的灰色衣服，由于衣服太过窄小，王强又长得很壮实，肩膀处被衣服勒的好像一直端端着，本来就很短的脖子，一下子就变没了。王强还长了一张明星脸，像极了那个说相声的小岳岳，可能是由于紧张，上台之前他将西服的扣子还大姐扣了二姐上。

作为一个职场老手，我当然不能当着员工的面笑出声来，尽管我蓝瘦响校得很，不过我还是装出面不改色的样子，提醒了王强，他的扣子系错，于是他慌忙地解开了扣子，这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大滴的汗珠子了。

何小雨的话很少，几乎不主动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过我发现了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出入公司门的时候，他都会主动给后面的人留一下门，等到那个人进来之后，他才会将扶着门的手松开然后离去。

不过他的表情还依然是那样冷峻，不管这样的举动是收到了别人的感谢还是不屑，他都是一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2－

王强跟何小雨都还算顺利度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王强被分到了工程部，不过他的长相总是出卖他的努力。

他自己却还是做他自己，没有人告诉他，你其实不用替部门的其他人做事，更不用给他们做搽屁股的事，不过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有求必应不懂得说不。

有一次酒店里一个住在行政套房的老外打电话给总机说他的房间里的电视机出了问题，需要工程部的人员去看看。

那天本来不是王强当班，不过他总是在没有班的时候被叫来加班。

那天当班的是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员工，大家都知道那个行政楼层的老外是个常住客，听说是一个外资企业在华的老总一个印度人，说着一口大家听不太懂的印度英语。

那老员工知道这个人总是特别地多事，而且每次他都会有很多其他要求，那老员工知道他很难沟通，怕又被他刁难，弄不好还要被投诉，一旦被投诉这个月的奖金又会没了一半。

于是他谎称自己闹肚子，让王强替他出班。

王强那晚的经历是后来是那个老外在回国前写给人力资源部的信件中提到的。

原来那老外第二天就要离开国内，那晚王强除了给老外修理了房间里的电视机，其实那电视机并没有故障，其实是老外有意把接收信号的天线插错了位置，他实际是想让工程部的人员帮他修理他第二天一早就要用的行李箱。

王强很快把电线还原。老外继续用难懂的英语跟王强说出自己的行李箱出了问题，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国要用，希望王强帮他修理一下。

后来老外看王强不是很懂他的意思，就索性拿出了行李箱，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比划着，王强可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外因为很久没有用那个大的行李箱，所以完全不记得他自己设的密码，而且这个密码箱还是LV的大牌子。

王强确实很土，不过他认识这是个很贵重的行李箱，他不知道如何下手，况且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时被急出了一脑门子大汗……

－3－

何小雨是西餐吧里一名咖啡技师。平时上班的时间都在中午以后，听同事说他不当班的时候，就会在员工宿舍里抱着本书一直看下去。

好像他原本不属于现实这个世界，他的孤僻冷漠也给他赢得了很多独处的时间，只要一有时间他就钻进那些纸张里，做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他的同事还曾开玩笑地在背地里说他，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袋苞米面似的。

他格格不入的性格，自然给自己填了不少的麻烦。那些捣蛋鬼经常会在他当班的时候，把他做咖啡用的器皿恶作剧地藏起来，有好几次他因为找工具耽误了客人的宝贵时间而被投诉，奖金也一次次地因为这些投诉而付之东流。

他并没有向他们妥协，依然拉着臭脸，真的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他还是没事的时候就猫在员工宿舍里看他的天书，只是他这会儿学尖了，他为了能找到器皿，特意每次都提早半个小时到岗，先把那些工具都归好位置，不过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跟西餐厅的主管说起过。

我的一个老邻居的孩子在咖啡吧当前台实习生，没事儿的时候，总会来我这里聊聊她的见闻。有一次她跟我提起何小雨。她说，部门里的那些男孩都不太愿意跟他接触，说他装清高，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小女生坐在大堂吧的位置，浑身湿漉漉的样子，那天外面突然暴雨如注，那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于是跑进了酒店来躲雨。

女孩的身体在发抖，浑身在滴雨，不知所措地朝着电闪雷鸣的窗外望去。

何小雨以很快的速度做了一杯热巧克力，端到了女孩面前，“喝一点它，可以御寒的。”

女孩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哥哥，“我没有带钱。”

“这杯不用付钱。”

“喝完它，你去前台礼宾部，就是门口的那个哥哥那儿，去取把伞，等雨小了再走。”那天他自己支付了收银一杯热巧克力的钱。

－4－

王强后来跟那个老外还一直有通信往来，有几次老外还给王强邮过来几个一人多高的大包裹。

初夏的一天，公司组织骑行单车郊游，王强是那种特别爱出汗的男生，那天穿了一条齐膝的大短裤骑着车就上路了。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公司里那些平素看上去瘦弱的男生，一个个的装备都非常专业，每个人都穿着那种在两腿之间配有海绵物质的专业骑行裤，只有王强骑着他在学校就有的一辆大众自行车和那条大短裤就上路了。

那一次他们一上午竟然骑行了将近200公里，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补给。而此时王强的大腿两侧都被磨出了一个大大的水泡，一个已经被磨破了，加之皮肤渗出的盐渍的搅和，让王强疼得连走路都已经很是吃力。同事里的一个女生突然灵机一动，让王强去前面的超市买一包卫生巾来，也许可以解一下燃眉之急，因为创口贴在这个时候对王强已经派不上用场，至少还有一段路要骑。

这一招果然还算管用，再次骑行的时候还是缓解不少摩擦带来的疼痛。

不过再次歇脚的时候，王强又让大家笑得差点背过了气。原来那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从王强的裤腿里露出了一小截，王强这时还主动去给大家挨个送去自己从老家带回来的香瓜，而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窘况。

大家都要乐疯了……

－5－

何小雨后来辞职离开这里，去了一家报社当了一名美食栏目的编辑，听说他把那部《朱丽与茱莉亚》电影里提到的法餐百科书也一道一道地做了一遍，用了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美食微博点击量超过了一百万。他成了网红。

三年之后他离开了那家报社，听说去了大理，在那里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书吧。

壮实的王强，在我们酒店工作了三年，人傻能干的他，始终抱着傻人有傻福的人生信仰，做着自己和别人的工作。

王强离职的那天，跟我说他其实还有些不舍对这里。我说：“你对哪方面不舍？”

他说：“这里的同事，还有这里的待遇。”我点了头，尴尬地微笑。

听说他是被那个老外引荐地去了英国，去深造板球，老外给王强寄来的都是一些板球器材。原来王强在上大学的时候是他们学校的板球队队长，曾经取得过全国大学生板球锦标赛第二的成绩。

那天晚上，王强打车找遍了全城修密码锁的铺子，都没有修理这种贵重行李箱的经验，回来的时候，那老外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密码，行李箱打开了。

老外看着气喘吁吁的王强，用难懂的外语给王强讲了关于这个密码的由来，王强听得半拉磕讥，不过大致意思就是这个箱子是他年轻时候，因为要参加一场去英国的板球比赛，球队为每一名参赛选手大手笔地买了这个LV的行李箱。

那老外之前是一名板球专业运动员。壮实的王强跟这个印度人那晚谈板球谈得满屋子吐沫星子乱飞。

傻人有傻福，王强遇到了伯乐。

－ 后续－

我在那家国际连锁的五星级酒店做到了人力资源经理，年薪五十万。不过一年后我选择了辞职。

我快四十岁了，我想做回自己，像二十二岁那年的我，像冷漠却心地善良的何小雨，像壮实的王强那样。

题目取自村上的，（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村上春树 《舞！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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