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墙

流年入梦——我读《幽梦影》（10）

（十）入世须学东方曼倩；出世须学佛印了元。

【东方曼倩、佛印了元】

东方曼倩即东方朔，东方朔本姓张，字曼倩。佛印了元，宋代高僧。

东方朔偷桃图

【我读】

上一则说“东方曼倩避世金马门，人不得而害之”，这里面学问很大。如何能在金马门中避世？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为何人又不得而害之？要知道宦海有浮沉。而东方朔能全身，因为他有一个身份——滑稽。

东方朔并不是武帝身边的谗佞之臣。武帝即位初年，征召天下贤良，东方朔上书，据说用了三千片竹简，武帝两月才读完。临死的时候，还给武帝留言“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汉书·东方朔传》说他常在武帝前谈笑取乐，“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所以东方朔应该划入忠臣、贤臣之列，却又与一贯的忠贤形象差了好多。

北宋一朝，改革派和保守派几番较量，苏东坡总要表明立场，最后两派都得罪，落得个一路向南的贬官外放，虽说成为后来文人的标杆，却保不了自己，也对国事无益。晚清戊戌变法，帝党后党冲突，康有为勇气可嘉，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最后自己被通缉，亡命天涯，光绪帝瀛台渡余生。东方朔不是这样的，滑稽是他的策略，他察言观色，语带幽默，令君臣同乐，自己也得其所哉，庙堂成为他的避世之所。通常总觉得入世与出世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入世即无法出世，出世即不能入世。东方朔却骑在入世与出世的墙上，以身入世让心出世。

与他一样悟出真谛的还有佛印了元。了元十五岁就出了家，对于修佛有很个性化看法，他常常在人世间流连，与苏轼兄弟过从甚密。东坡曾写诗赞美佛陀：“稽首天中天，毫光遍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了元批了两个字——“放屁！”东坡去找了元，了元看到便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这是一个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和尚！了元出世的是身，而他的心总是在人世的，所以他领悟了生命的真谛。

张潮也是一位骑墙者。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张潮致力于科举，却屡试不第，“人生几何?谁堪屡误，……境遇多违，壮志雄心，销磨殆尽，此是而后，安能复低头占毕以就绳墨之交为哉?”从此，进仕之心日淡，逍遥处世，书有幽香，人有幽梦，人生平凡却充满了诗意。

中国文人总是不大被看好，被后世景仰的多是犯颜直谏下场悲壮的人物，但对本人来说毕竟太过沉重。如果不想往往就得逢迎谄媚，这就有悖于文人的气节，会落得骂名。所以很多人无奈地选择了骑墙，随波逐流见风使舵，以保全自己，“骑墙”一词因而被赋予贬义。所以鲁迅说：“我觉得文人的性质，是颇不好的，因为他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可是如果这堵墙无关仕途名利，能让身心悠游自在，骑在墙上又有何妨。

入世与出世都不过是表象，心的从容自若才是最本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