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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一切都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下，村里的黄泥路上有人快步走过，留下一深一浅两排脚印，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掉。
很快“砰砰砰”的敲门声音响起。
光着膀子开门的男人眯着眼睛，满脸的不耐烦。“这大晚上的，什么破事那么重要。”
来人披着斗笠，抬手搽去脸上的雨水“诶呦，我的大哥呀，财主死了。”
“什么？”男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说清楚？”
来人慌忙解释道“我晚间本是去交这两个月欠的田租，但却被管家拦下了，不许我进府中，且又看着府中进进出出的人许多，都是以前没见过的面孔，其中一个女人头上还戴了朵白花。黑色的洋装里竟像是孝衣”
男人吸了口气“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本也不确定，但我仔细一看，那女人还有点眼熟，我当时没多想，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那女人分明是那老财主养在外边的姨太太，去年年底去上供时我们见过的。”
“就算是她，也无法证明死的是那老东西。你可别乱说话。”
“我的哥呀，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想着不对之后又跑回去了，乘着看门的小子不在，偷偷从后墙翻进去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那府中大堂里分明是摆了一副棺材，设了灵堂，太太和下人们都跪了一地，除了那老不死的还有谁有那么大阵仗。”
……
一夜之间，关于财主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沉寂已久的村子开始沸腾。
天刚蒙蒙亮，村长王良召开村会。会议地点在村里的菩萨庙——离财主家最远的地方。
李大宝到菩萨庙的时候，会议还没开始，但还在门外，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不同的声音交叠着，听不真切。
唯一能听清的是一个男人带着恨意的沙哑吼声，盖过了其他人。“妈的，这老不死的终于死了，真是老天有眼。”
说话的是王二强，一个可怜人。原本是个温和宽厚的人，有个踏实能干的老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可天不遂人愿，两年前，老财主无故加租，又恰逢天大旱，村民们怨声载道，但也无法改变。为了提高地里庄稼的成活率，村里的男人们只好住在地里，白日里干活，夜里挑水灌溉。
意外就发生在这时，不知是天太干，还是出了什么事，总之王二强家起了大火，火势很猛，待王二强从地里赶回去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不顾周围人阻拦，执意跑进火海里，只救出了奄奄一息，烧伤严重的小女儿。当时村里唯一的大夫在老财主府上。王二强抱着四岁的小女儿，在财主府前嗑头磕到头破血流也没有等到大夫，看着女儿一点一点在自己怀中失去气息，最终僵硬。
他不但不能报仇，还得每年向财主交付租金，低头赔笑。此时得知财主的死讯，自是最高兴不过。
李大宝叹了口气，走进庙里。
庙不大，中间四四方方的立着个菩萨像，菩萨的面部身上都有些斑驳褪色，唯独一双眼睛仍然有神，也不知是否是工匠的刻意雕琢，比起其他菩萨眼里的慈悲，这尊菩萨眼神更冷一些，让整个菩萨像看起来庄严又神秘。李大宝一抬头就被这样的眼神凝视，心底竟有些发抖——这分明是审判者的眼神。
看到李大宝走进了，王良赶紧招呼“大宝，快过来，跟他们说说你看到的。”
李大宝走进人群，站在王良旁边，背对着菩萨像，面对众人。“我昨日去交租，竟发现那府中设了灵堂，人全都跪了一地，应是那老财主死了。”
旁边皮肤黝黑的男人附和道“我昨晚听说这个消息就去了财主家，确实在墙外听到有哭丧的声音。”
“那老东西，死了还要算计我们。”
没有人不痛恨老财主的，他一人把控了附近所有的田地，开恩似的租给村里的人，却有高额的租金，逢年过节还需上供。
大家三言两句的说着。一时不大的庙里像变成了街市。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财主死了，但地还在啊。”
人群越发沸腾。
“妈的，这老东西活该，连个儿子都没有，这下死了，家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了吧。”
“就是，就是，不如……”说话的人抬头看了一眼王良“我们乘机会去拿回我们的地契。”
王良没有回应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但旁边的王二强却仿佛被点醒了一样大笑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这话未尝行不通，那老东西已经死了，那不就是一盘散沙，我们那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跟我一起去吧，把我们这些年被拿去的都抢回来。”
这话一出，却是全场都安静了，大家互相看着，交流着眼神。
王二强开始没人说话，大声喊道“愿意的跟我一起去分那些财主的东西。”
李大宝悠悠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成为下一个财主是吧？”
人群再次沸腾。
“王二强，你什么意思？”
“这就开始做你的白日梦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
王良也开口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好不容易财主死了，我们更应该一起过上好日子，哪有谁当下一个财主的道理。”
有人附和道“就是，即便要有人来管理土地，也应该是良哥啊，他本就是村长，何时轮到你王二强来决定了。”
此话一出，气氛更加微妙了。
王二强更加气愤了。“你们我还不知道？光想着坐收渔翁之利是吧，不敢同我一起去，还想分一杯羹，想都别想。”
有人默默站到王二强身后“强哥说的对，自古以来的道理都是动手的才配有份。”
李大宝手按在旁边王良的肩上，似笑非笑的答“话虽这样说，但即便是动手，也该要跟对人吧？”
“王二强那喜乐无常的性子，说不一定成为下一个“老财主”，何不跟着我们良哥”
“良哥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村里哪家有什么事，他作为村长可是尽职尽责的 。”
王良仍然沉默着，没有说话，脸上颇有些纠结的意味。
大家各自考量着站队，一时之间，庙里分成三派——支持王二强的，支持王良的，还有中立的。
庙外电闪雷鸣，酝酿着又一场暴雨，庙内剑拔弩张，人人各怀心事。
有人开口“这快下雨了，来的时候也没带伞，家里婆娘还等着回去吃早饭，我这就先回了 ”
这便是不想站队了。
有人附和两句也陆陆续续跟着走了。于是剩下的也就两派。
两边人互相看着，平静下是庙中香火也掩不住的火药味，几乎要打起来。
见状，李大宝提出建议“大家都是熟人，也没必要闹成这样，这样吧，我们一同去财主家，谁先拿到老东西的印章就拥护谁来管理土地。”
他直直盯着王二强“强哥觉得怎么样？可否公平？”
王二强想了想，觉得倒也不错，不用两边相争，省去了不少麻烦。
王良也表示赞同。
于是一帮人各自四散回了家，准备午饭过后，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抗”。
李大宝在人群最后，出庙前，他突然回头，发现菩萨的眼睛正盯着他。他回想起昨夜在王良家中的情景。
“大宝，你想想，等我拿了那老东西的家业，到时等待你我的可就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他手足无措的问“哥，那我应该怎么做？”王良拍了拍他的肩“我料想着二强肯定会出头，你只管将我也推出去就好。”
李大宝叹了口气，转头踏出了庙。大雨也终于落下将后出来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回到家，妻子王玲已做好了饭，李大宝换了衣服，坐上饭桌，让妻子去把儿子叫醒。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着吃饭，让李大宝心里涌出一阵幸福感。他暗暗对自己说“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过上好日子，出卖一点良心又怎样？”于是心头那一点点愧疚消散。他满意的笑了，夹了菜放到妻子碗里。“别生气了，我真的改了，以后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我发誓。”
王玲是见惯了他的道歉和保证的，并不搭话，也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眼神，慢嚼细咽的吃着饭。
李大宝也不在意，笑嘻嘻的说“你吃完饭，把家里重要的东西打包一下，咱要搬家咯。”
……
还不到正午，村里就又出了大事——王良死了。
尸体是李大宝发现的，王良死在家中院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刀，周围全是还未干涸的血，混着雨水流成小溪，
几乎一瞬间，大家就都想到了最可能的凶手，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王良的父母早死了，也没有什么亲戚，虽然名义上是村长，但其实是村里最穷的，因此也没有娶妻 。与他最亲近的就是李大宝。
李大宝跪在尸体前磕了三个头，抹了把泪。招呼着大伙将尸体抬到了屋子里。
这时王二强也到了，他脸上带着沉痛对着尸体拜了拜。
“真可惜啊，本想着跟良哥一起去见见那老东西的棺椁的，没想到良哥竟遭遇了此等不幸。”
他叹了口气，又看向冷冷瞪着他的李大宝。“大宝啊，等我们把那老东西的财宝都拿过来，一起给良哥办场盛大的葬礼吧。”
李大宝站着，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掉。
……
王良的死并没有让原计划改变，只是将原本的两路人变成了一路，甚至新加入了几个本是中立的人，只是李大宝选择了留下守着王良的尸体。
正午过后，王二强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往财主家，从大门一路闯进去，将惊慌失措的仆从们绑了起来，大手一挥，让大家将值钱的东西都带上。
他独自一人往里走着，心里埋藏的恨化作火焰涌起，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要毁了灵堂，打开那老东西的棺材，将他碎尸万段。要把他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但大堂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棺材，没有祭品，没有灵堂。
一声枪响，有人轰然倒地，临死前还睁着的眼睛里仍然满是疯狂和仇恨。
财主府外，拿着枪的警察站成两排。
“有人报案，有暴民入室抢劫，将里头的人都抓起来。”
“是”随着话音，一队人马进入宅子。
很快，便将人都抓了出来。大家互相看着，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警察身后走出个一瘸一拐的老头，对着被围着的村民们说“老爷说了，你们都是一时走了歪路，若自行承认错误，积极补救，今日就当没有发生过。”
他眼神冷冷扫过众人，指着被拖出的王二强的尸体“否则，就跟他的下场一样。”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跪下求饶，将手里藏着的珠宝放下，一时便都跪成了一片。
“多谢财主大人，我们都是被人教唆了，饶过我们吧。”
“我们此后一定会认认真真的种地上租，再不敢了。”
“是啊，是啊！今年的年租我愿意多上一成。”
“我也愿意”
……
老头看着面前惶惶不安的村民们，脸上有了满意的笑容。
自此，一场“农民起义”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李大宝带着家人走出村子，进到村外的林子里。他身上背着一个沉沉的包袱，里面是那瘸子管家答应给他的报酬。
昨天夜里，那人突然敲响他家的门，对他说财主年岁已老，前不久发现自己在外有一个快要成年的儿子，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死后能平稳的继承自己手里的财产，要做个谋划来考验考验村民们的忠心。只要他在村里传播一个“财主已死”的谣言，就可以免去他在外赌博欠下的巨额银两，反而给他金银珠宝，让他远走他乡过快活日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答应了。
李大宝回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做了个划算的买卖。不顾妻子抱怨的话语，加快了前进的脚步，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美好的未来。
突然，枪声响起，惊起一林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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