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红

作者: 苏格拉dd | 来源:发表于2022-03-28 19:49 被阅读0次

    大概在三年前发生的事。

    四月的一个闷热傍晚,约七点左右,天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那天是周五,我正忙着设计周一需要上架的新产品推广页,因天气与身体原因,不得已才在家里办公。

    是的,那天我感冒了,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对于那只养了两年的猫的触感。发烧的时候,连怀里的猫都是冷冰冰的。

    即使隔着卧室,客厅里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刷刷的雨声,本来安心工作的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卧室的窗户好像没关。

    我一把丢开怀里那只睡意正酣的狸花肥猫,起身走向卧室。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汽茫茫,可见度不足百米。

    当我站在窗台边,正准备关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团蠕动的玫红色斑点。距离不远,大概位于小区大门正对面靠左方向。细看才发现是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好奇心驱使下,我决定出去看一看。

    然后便遇到了她,那个集所有优点与缺点于一体的女人。

    她甚至连避雨工具都没有,哆嗦着的身子半蹲半坐,倚靠在几乎没有人经过的民政大厅的外墙上。

    我举起伞为其遮雨,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极了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你好,需要帮助吗?”我尽可能的放缓语速。

    她没有说话,瞪视我的眼神愈发强烈。那眼神之中绝没有任何摇尾乞怜的成分,相反,是愤怒,出奇的愤怒。

    “要不要避下雨,然后帮你联系家人?”我继续询问。

    神秘女人依然没有开口,她低下头,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确认,过好一阵才终于点头。

    就这样,她跟在我身后,回了一个单身男人的家。


    她其实会说话,但总是习惯性地伤人,与之长相完全不符。

    我最亲密的小伙伴——那只叫做“冷冷”的灰色猫咪——曾被她狠狠地揍过,只因打翻了她在窗台上养的一条丑到极点的黑斑金鱼的鱼缸。

    小丑鱼约五寸长,身体扁平,鲜少游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早已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以上都是后话,不妨继续回忆初次见面时的印象。

    沉默者跟着进屋,洗完澡,换了一套干燥保暖的衣服。

    她都照做了,以一种完全冷漠的态度接受所有安排。

    她穿了我的黑色加菲猫T恤,以及一条棕色的卡其布短裤,细长的四肢露在外面,像极了一位要去参加万圣节的乔装者。

    我看着她,身体里居然有了一丝躁动,但那绝不是爱,我非常确定。

    她漂亮吗?

    对于这个问题,本人只能从相对主观的态度去评价。

    她漂亮,即使不化妆也很美。鹅蛋脸,大眼睛,鼻梁高挺,身高一六五左右,皮肤细腻白皙,小巧的胸部藏在加菲猫的下面,让人忍不住想去一窥究竟......好了,不能再往下说了。

    “吹风在哪?”她的音色有些凌厉,仿佛在发号施令。

    “哦!我去拿!”我早已记不得自己当时的状态,到底是卑微还是仅仅出于善良才如此积极,顾不得工作,屁颠屁颠地跑到储物室里取吹风机,然后像个奴才一样的跑回来,除了我的猫咪,还从未有什么事物能得到如此待遇。

    取完吹风机,我打算继续工作,她却完全不顾别人,自顾自的在客厅里吹起了头发,声音开得很大,伴随着阵阵凉丝丝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那是男士专用的。

    闻着恼人的香气,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可我还是无法让自己讨厌她,完全做不到。

    当然,那种容忍绝不是爱,我不可能是如此肤浅之人,一见面,就滥情。

    吹风机的声音渐渐消失,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却久久不散,当我正要展开工作的时候,她又突然打开电视,盘起腿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同时调大了电视机的声音。

    忍无可忍之下,我决定立威,一定要让这个肆无忌惮的闯入者知道谁才是房间的真正主人。

    又一次的,我失败了,她居然反问了一句:“你可以去卧室办公啊!要么,帮我把电视机搬到卧室!”

    “不看电视可以吗?”我强行压抑自己的愤怒,低声祈求。

    “那看什么,看你吗?”

    “看我也行!”

    “切!”从她不屑的语气中足以看出,我并不属于那种能让人一见钟情的人。

    倍感羞辱的我抱着笔记本去了卧室。

    半小时前还瑟瑟发抖的流浪小狗,转瞬之间竟成了女王,必须要承认,对于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我毫无办法。不可能把她赶出去,无论是对于自己内心躁动的顺从或对于善良初衷的尊重,好心绝不能半途而废,我要帮助她回到家里。

    多忍几天就好了!

    我以为事情很简单,送走她,然后万事大吉。


    为了睡觉的事情,我险些破口大骂。

    当天,在吃完晚饭后,她看了很久的电视,我则忙着在卧室里办公。快到十点,她打着哈欠走进来,未经任何人同意便躺在了一米五宽的大床的右边——我当时躺在左边,既不看我,也不说话,侧着身子面向窗外。

    一个小时过去,不堪疲惫的眼皮开始下沉,我收起本本打算洗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居然睁着眼面朝客厅方向。

    “你想干吗?”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弱点——自尊心太强,生怕被人误会。

    “睡觉!”

    “这是我的地方。”

    “那我睡哪里?”

    “客厅!”

    “不可能!”我本以为她会乖乖地出去,或者效仿梁祝在床中间摆上几碗水,防止过界,遗憾的是,都没有,在我坚持要躺下的时候,她伸出脚把我踹了下去。

    “你......”我绞尽脑汁地想用污秽的语言攻击她,让她流泪,让她感到惭愧......可是,我做不到,真应该少受些教育,在憋得满脸通红的囧况下,只说出了一句:“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这句话算骂人吗?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绝对算不上。

    她笑了一下,然后用异常镇静的语气发起挑衅:“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穿衣服。”

    最后,她赢了,用最不光彩的方式占据了舒适的大床。

    男人们一定不理解,一个漂亮女人当着面说自己喜欢luo睡,岂非天大的好事,殊不知,在当时的情况下,每个有修养的绅士都一定会退出去,毕竟初次见面,人不可能跟动物一样,凭兽性做事。

    “好!”我用肯定的语气表达不满,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在尚未完全离开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嚣张到呈大字型,一脸愉悦地看着天花板。

    “关好门,不然会不小心看到哦!”为巩固胜利果实,她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

    那晚,我的睡眠质量极差,近一米八高的人睡在一米五不到的沙发上,感受可想而知。


    我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个受虐狂,网络用语抖M——指有受虐倾向的一种人。

    周六上午,十点,她穿着昨天的T恤走到沙发前。

    “我饿了!”我没有理睬,背过身,不再看那双白花花的性感大腿。

    “喂!我饿了!”她加重了语气。

    “自己去做!”

    “这是你家!”

    “哦!是吗?”我坐起身,打算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我是客人,而且......你喜欢虐待漂亮女孩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可怎么办,真替您担心......”

    “住口,我......我什么时候虐待你了?”

    “你凶我!”

    “你......你不可理喻!”说出口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昨天已经说过了同样的话。

    “嘿嘿嘿!小帅哥,人家饿了嘛!”她伸出手开始摇晃我的胳膊。

    既然如此,那就当条女王裙下的走狗吧!

    直到今天,我依然鄙视自己当时的行为。我一直告诉自己说,那绝不是爱情,世上只有一见激动,不可能有一见钟情,更何况,当时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以及更多信息,所以,三年前的我毫无疑问是个彻彻底底的抖M。

    一日三餐由我来做,打扫房间也是我,除了衣服交给洗衣机外,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她似乎是一个残废,一个智障,一个......一个“不可理喻”的堕落女人。

    她难道没有优点吗?

    有!她的内衣是香的,外套是香的,撒娇的时候比我家里的那只狸花猫可爱得多,至少,拥猫咪入怀不会让人心跳加速。

    那是在第二个星期二,喜欢寻找刺激的她看了恐怖片,然后就整晚拽着我的胳膊不愿松手,即使去厕所,她也一定会跟在门外,每隔一会便会轻喊一声:“好了吗?”

    “还没,肚子闹腾得厉害!”隔着门,我差点笑出声来,终于找到了她的弱点——怕鬼!

    她对自己的胆量毫无自知之明,在触犯了禁忌之后,只能把我当成唯一可靠的救命稻草。

    每当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搞点动静出来,我的猫咪就是被她打跑的,几个月没有回家。

    我爱我的猫,所以对她发了脾气,“一条臭鱼有什么好养的!”我试图通过侮辱那条鱼的方式去攻击她。

    那天,她真的哭了,眼泪湿了一脸。

    “呜呜呜......”第一次,她几乎不反驳,也不用搞怪、残酷的方式反抗,任由我倾泻着内心的怒火。

    我以为自己赢得了主动权,最后却发现自己失败了。

    她背着我买了一床的巨型玩偶,即使看电视也一定会抱着某个玩具,像极了痴呆儿。

    就这样,我与那个在暴雨中缩成一团的身穿玫红色衣服的女人过上了奇怪的生活。


    她似乎故意赖着不走,以最最无理取闹的方式——装傻。

    民警们在做笔录的时候,狡猾的女人居然叫我爷爷,用最最萝莉的语气叫唤着:“爷爷,警察叔叔在干吗?”或者“爷爷,我养的金鱼被您的猫弄死了,回家我就要摔死它。”显然,她在趁机报复,报复那只无辜的猫咪,以及它的主人。

    因为是傻子,警方最终决定将她暂时寄住在我家。

    “警察叔......哥哥,啊呸!警察兄弟,您看,能不能交给某个收留智障人士的机构抚养。”

    “虽然是个智障,但您必须要意识到,她很漂亮,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年轻的警员几乎是用恭贺的语气说话,如果不是在行政执法部门工作,想必他一定很乐意收留她。

    “您难道不担心我的人品吗?我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我看呐!还是您最合适,毕竟她认您做爷爷,爷爷与孙女之间......”取笑者没有继续往下说。

    之后,她被警方登记在册,这无异于强行捆绑,一旦她出了什么事,我!要负全责。

    后来,我又去了三次警察局。

    新的警务人员通过对其现场问询,最终决定维持现状,也就是让我当这个伪装的“小丫头”的爷爷。

    回到家后,她最喜欢用这个称呼来取笑我。

    在受了委屈的猫咪回来之前,她并非毫无用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话多了起来。

    第三个星期六,她终于遗忘了因为看恐怖片而留下的心理阴影,同时也接受了跟我睡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或许没人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不知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哥们,亲人,情人,或孙女?

    孤男寡女,总该发生点故事,实际上我曾经想过,她却不确定,我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确定,于是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像极了一座蕴藏着能够毁灭地球力量的沉睡火山。


    我的猫咪还没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当我想要拥抱的时候,发现满屋子的玩偶也不在了。

    “娃娃们呢?”

    “送人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了?”

    “不想要了呗!怎么,舍不得?那你去找楼下的那群孩子,都给他们了!”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不知何时,她似乎把我的房子当成了自己的,从不提回家的事。

    我想问,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古怪女人的故事,却不知该从何谈起。

    每次说到她的身世,她总会用十分不满的语气转移话题:“想赶我走是吗?您可是我的亲人啊!爷爷!”

    是的,我如果把她赶出去,她在外面遭遇不测,登记册上的监护人(我)一定难辞其咎。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内心的矛盾不断积累,以至于存在太多理智缺席的瞬间,总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与其发生关系,如此一来,她便不再神秘。

    我以为她的秘密都藏在那宽松衣服下的曼妙躯体里。

    她反抗了,用最最粗暴的方式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灼热的红色指印。

    “亲一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她拒绝的语气有些虚弱,与强烈的肢体动作形成鲜明对比,与此同时,她的脸越来越红,像熟透了的美味番茄。

    正如她学会的第一道菜——西红柿炒蛋。步骤很简单,小火煎蛋至成型,盛出备用,油锅中翻炒提前切碎的西红柿块,熬汁,加料酒,放入鸡蛋翻炒,加入番茄酱,调味后即可出锅。

    她学了两个星期才学会,每天的餐桌上都能吃到这道菜。

    她不再无事生非,讲话的语气愈发温柔,甚至还学会了打扫卫生,像极了离开的那只不幸的猫咪。

    可是,我不能拥抱她,像拥抱肥嘟嘟的冷冷一样。

    在猫咪回来之前,我想......我早已离不开她了!


    我曾经十分忧郁,如三万英尺深的海底般绝望。

    两年多以前,冷冷第一个闯进了我的生活。它那时才刚刚睁眼,锋利的小爪子随便一抓就能在人的皮肤上留一道外科手术般的小口子,被抓者除了瞬间的刺痛外,痛感并不会立刻延续下来,但伤已然存在,很久以后,鲜血慢慢渗出,疼痛逐渐开始蔓延......

    我终于意识到,它做了坏事,可毕竟只是一只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带着伤口轻轻地抚摸着声音尖细的新伙伴,从一群被遗弃的包着四、五只小猫的旧报纸堆里挑出那只看起来就快要死掉的那一只......很庆幸,它活了下来,而且很健康。

    两个月过去,亲爱的猫咪还是没有回来,我以为自己的思念会无休止地加重,可事实却是,我已经快要失去它的模样。

    神秘女人代替了它的温顺,除了亲密接触外,她明显更好。

    我曾说过:“如果不喜欢薄荷味,你可以选择其它味道的沐浴露。”

    她笑着说:“不会,你喜欢闻!”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误会了她的意思,刚想去亲她的嘴,她却把额头抵了上来,像极了亲人之间的吻。

    无数次的冲动,无数次的抗拒,无数次的沉默,那座压抑的火山终于死去。

    或许,当他的爷爷或哥哥也不错,至少,她很漂亮,不是吗?


    公司的同事总在抱怨说,我最近几个月很反常,工作效率极高,社交却几乎没有,他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摇摇头,说了一半的原因:“我的猫丢了!”

    “猫丢了,难道不会影响你的状态吗?”

    “又养了只新的,更可爱,更......”

    “更什么?”

    “更温柔。”

    听到如此奇怪的答案,多事者们似懂非懂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对我来说,她跟冷冷很像,在最需要帮助、最脆弱的时刻闯进了我的生活,换句话说,是我干涉了某些无助者的命运,以偶然的方式建立不寻常的联系——彼此安慰,却依旧孤独。

    两个半月过去,被殴打的猫咪还是没有回家,我趁着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假装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当初......当初你为什么要揍我的猫?”

    她坐在餐桌旁,转过头,眼神里一片迷茫。

    “那只猫?哦!对!它被我养在了鱼缸里,后来鱼缸跑了!你是在问我鱼缸吗?”她一本正经地回忆着。

    “现在没有警察,你不用装傻!”

    “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了,爷爷!”

    “我不是你爷爷!”我用力嘶吼着。

    “哦!对不起!认错人了!”一瞬间,她的面色变得煞白,喃喃数句之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她进了医院。

    我犹豫再三,最终在家属栏的位置上写下了“哥哥”两个字。

    如果没有悲剧,也就没有所谓的幸福,因为我的一切快乐皆源于她的怪病。

    与阿尔海默兹不同,她得的是另一种与海绵体相关的脑血管疾病,据主治医生的说法,病人脑中靠近海绵体部分的毛细血管出现了破裂现象,这正是导致她情绪与记忆不稳定的主要原因。

    为了她,我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每天准备最拿手的饭菜去医院里探望,可她却迟迟不愿醒来。


    八月盛夏,正午的骄阳如雪般妄图封印这个冰冷的世界。

    我随手扔掉已经完成使用的美工刀,坐到大床的右侧,穿上那件黑色的加菲猫T恤,外面套上卫衣、夹克与羽绒服,围上最厚的围巾,可还是觉得冷......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客厅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灰色斑点,是它!是冷冷回来了!


    尽管过去了很多年,那个夏天的恐怖感依旧蔓延至今日。

    失踪三个多月的的猫咪终于回来了,不仅如此,它还带回了另一只更漂亮、更有活力,更......

    “不可理喻!”不知何时,她居然学会了我的说话方式。

    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病好了,因为我,再一次穿上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条暴雨中盛开的玫红色短连衣裙,现在......现在正站在鱼缸前忙着为养在水里的两只猫儿投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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