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1.他改变了命运

王成栋是个农村孩子。

村子里，孩子们的读书风气不浓厚，他虽然坚持读到高中，但是成绩一直不怎么样。

18岁那年他参加高考后，没有考取任何一所学校，父母不支持复读，他辍学了。他彷徨了一阵，几天后，释然了。

那年，家乡整修河堤，给一小段河流改道，王成栋成为修河堤大军的一员。

他年轻、勤快、机敏、乖巧、单纯，包工头安排他为水利鲁专家跑腿。

慢慢地，鲁专家喜欢上了他，把他带在了身边，到水利局帮忙。

王成栋获得了大量闲暇时间，恰巧，水利局旁边是本市师范学校。工作之余，他喜欢到学校走走，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激起了他重拾书本的梦想。

一次，他站在教学楼外面的公告栏看告示时，习惯性吹去玻璃框外面的灰尘和掉落在上面的树叶，他这一举动被师范张校长看见了，张校长万分感动，走上前去询问他的情况，了解到他的读书清洁，破天荒地给他办了旁听生证，允许他在全校范围内听喜欢听的课程，并许诺，将专门为他进行一次入学考试，如果合格，将给他正式学生证。

张校长的鼓励以及旁听生证的获得大大激励了他回归书本，回归学习的心愿。只要一有空，他就到教室听课，教室里有座位，就坐进里面去；没座位，就在窗子外面听。

水利局鲁专家听说了他的事情，拍着他的肩膀赞扬他的好学和勤勉，告诉他：“小王，以后我这儿没有必要的话，你可以不用过来，直接到师范学习去 。如果有需要，我会提前告诉你。”

王成栋再一次得到鼓励，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努力，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对他寄予厚望的张校长和鲁专家。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用两种方式表达感恩之情。他没有因为有鲁专家的首肯就不到水利局上班，他比以前更加勤快地工作，每天一大早到办公室打扫清洁，烧水泡茶。他更加勤奋学习，只要一有时间，手里就端着书本，口里念念有词。

张校长特地为他举行的入学考试，他以高分通过，他以自己的努力获得了正是学生资格，他成为了师范学子的一员。

此后，他一边坚持在水利局上班，一边在隔壁的师范上学。功夫不负有心人，每一次考试，基础那么差的他次次都能以良好的成绩过关。三年下来，他获得了人生第一张“有用”的毕业证书，同时，也获得了考取更高一级学校的资格。

他坚持学习，积极进取。

一年后，他考进了地区教师进修学校。

三年后，他进入了镇区一间公办中学当老师。

上班后，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中，备课，上课，改作业，找学生谈心......别的老师上课，他和人家打声招呼，得到同意就去听课了，教室里面坐不下，就站在窗子外面听，做笔记。他把最开始在师范学校偷师的经历搬到了工作上。

他的努力获得了卓越的业绩，也得到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他一直保持联系的水利局领导和同事们的赞许。

通过不懈的努力，他改变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2.他宠妻成狂

他的努力有目共睹，他稳定的工作对那时的姑娘们极具吸引力，对他心存好感的姑娘越来越多，也有很多漂亮姑娘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都以事业为重作借口，没有接受。

周末，他有时到鲁专家家串门，看见什么做什么，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活，他从来不皱一下眉，撸起袖子马上就干。

鲁专家对他的好感不减反增，经常感慨自己没有女儿，要不然，无论如何都要他做自己的女婿。

他总是笑笑，不吭声。

鲁专家忍不住给他介绍了同窗好友教育局梁副局的千金小欣给他认识。他乘势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同时，经常上门为梁局家奔上奔下做事情，清洗油烟机啊，通厕所下水道啊......加上鲁专家时不时为他说上几句好话的旁敲侧击，梁局对他越来越满意，经常在女儿面前夸赞他。

不久，他顺利把梁家这位千金大小姐追到了手。

婚后，小夫妻俩生活在岳父母家住了一段时间，他几乎承包了所有家务，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岳父母让他多休息，他总是笑笑说自己做惯了，不做事情就觉得不自在。

他的勤快得到了妻子一家的肯定。

靠了岳父的关系，他从镇区中学调到了市重点中学，并担任了副科组长职务。

他的工作随之忙碌了起来。

为了不因为自己的早出晚归影响岳父母的工作和休息，小夫妻俩在娘家的帮助下，购买了附近小区的一套小三居，搬了出来。

即便不在一起住，他只要一有空，就往岳父母家跑，见到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事无巨细，样样拿起就干。在家里，他把妻子宠到心眼里，不仅家务活一点儿都不要她沾手，还总是为她泡好茶，端好水，开好电视，掀开被角，洗脚捏背......对妻子的话，他更是言听计从，从来不辩驳一句。

他的父母兄弟看不顺眼，责备他不像个男人，把妻子宠得太过。

他暗暗嘲笑生活在农村的父母兄弟没有见识。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命运掌握在岳父和妻子手里，只要妻子满意了，岳父就满意，只有他们满意了，他的生活和前途才能让他自己满意。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有更好的未来，他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何况，他侍候的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外人。侍候妻子，他一百个一万个愿意，不管怎样侍候都不为过。

他宠妻成狂在亲友同事间传为佳话。

3.他出轨了

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王成栋的婚姻生活属于前者。

眨眼间，他结婚已经15年了。这15年，他为家庭忙碌，为工作忙碌，人人都羡慕他生活得幸福美满，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暖男，人人都觉得他妻子嫁给了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天总会有不测的风云。即便他为家庭，为生活付出了绝大多数精力，也没能换来妻子小欣一辈子的绝对健康。

某一天，在浴室洗澡的小欣忽然倒地不起。

他慌了手脚，急忙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告诉他，情况很严重，必须马上手术，如果顺利的话，接下来还要做一次手术才能把病灶完全清除干净，才有可能恢复最低限度的健康状况。

他表示，一切听医生安排，花再多钱都没关系，只要能让妻子恢复。

小欣生病住院了。他不仅要像以前一样，既要忙工作，又要忙家务，要照顾上初中的儿子，还要到医院照顾她。

看到天天忙得像陀螺一样的神色越来越疲惫的他，小欣跟他商量说：“你这么辛苦，不如我请我乡下的远房表妹小丽来照顾我吧。她小时候我还带过她呢，她没什么事儿干，也好减轻点儿你的负担。”

王成栋答应了。

小丽年纪很轻，20岁刚出头，已经许配人家，婚期已定，就在两个月后。

听到小丽在电话里说她婚期将近，王成栋有心不让她来。但是，他马上又听到小丽满心欢喜，似乎得到解脱一样的欢快语气。还听到她说马上就出发，让小欣放心 ，一定把她照顾得健健康康的话。王成栋吞回了就要说出口的拒绝。

小丽未婚夫家是乡下镇上的，公公是个屠夫，杀猪为生，未婚夫婿长相不怎么样，但是进入了镇粮油公司，是正式工人，吃皇粮。人人都羡慕她即将跳出农门，即将过上幸福生活。

没来到王成栋家之前，小丽也觉得自己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日子在小丽的帮助下匆匆而过，两个月眨眼就过去了。小欣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她天天吵着要出院，回家疗养。

小丽的婚期也马上就要到了。

为了祝贺小丽的婚事，为了感谢她为小欣，为自己，为孩子的付出，王成栋特地送给她一件当时只有新嫁娘才舍得花钱买来穿的大红呢子大衣，送给做嫁衣。

把嫁衣送给小丽的当天夜里，王成栋听到睡在客房的小丽大喊：“救命！救命！”

他心中一惊，顾不上穿外衣就急急忙忙地冲了客房，朦胧中看见小丽坐在床头，身体蜷成一团，他弯下身子，关切地问：“小丽，你怎么啦？”

小丽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浑身发抖地告诉他：她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出嫁那天从送亲队伍逃走，公公拿着一把杀猪刀追她，她吓得惊慌失措时，新郎放出一条狗来追她。她以为必死无疑，昏了头，大哭了起来，还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救命”。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推开她，并安慰道：“别怕，别怕，梦是反的。”

她却趁着惊恐和黑暗顺势一头猛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怎么不怕？我怕啊！我不甘心啊！我要嫁来市里，我再也不想回乡下去了 ……”

他想掰开她的手，她抱得更紧了，几乎要把身体融进他身体里去！

他接触到小丽柔软的身体，闻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感受到她的躁动……他头脑一热，瞬间失去了心神，沦陷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他害怕了，自责，愧疚，不安。

小丽却笑：“怕什么？我就当今晚是我的婚期，我当自己要嫁两次。放心，表姐回来我就离开，绝对不再打扰你。以后我和你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低头沉默不语。

小丽又笑：“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知道好歹。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王成栋妻子出院回到家第二天，小丽就离开了。

此后，小丽果然再没来过，他们之间也没有过任何交集。

4.他东窗事发

小欣在两个月内做了两次大手术，虽然她自己感觉良好，其实身体还非常虚弱。回到家后，她多数时候躺在床上休养，王成栋深知病人的状况，比以前更悉心体贴地照顾她。

他跟学校领导到招呼，调好课，尽量抽时间待在家里照顾妻子。

在王成栋的用心照顾下，小欣的康复得很快，一个月后，能外出慢慢散步了，两个月后，能做简单的家务活了。

他安心了，基本上能正常上班了。

一天，他下班回来，看见妻子在打扫卫生，他要抢过来做，小欣却不让，要他坐在沙发休息，不要踩脏了她还不容易拖干净的地面。

他听话，坐下来，拿起一张报纸看，等地面干了才去做晚饭。

正当他沉浸在报纸丰富的内容中时，他的鼻尖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棕色底裤，他一愣，身子直往后倾。他看清楚了，站在他前面的小欣右手食指指尖勾着一条底裤，直往他脸上凑，他越往后倾，她越把底裤往前送。

小欣没有开口，脸色阴沉而扭曲，身体和嘴唇不住地颤抖。

没错，那是他的底裤。

“在哪儿找到的？”他问，“我说怎么有一条底裤不见了，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还是我老婆厉害！”

他站起来要拥抱她，感谢她帮他把这条失踪的底裤缉拿归案。

小欣身子用力一紧，轻轻一扭，避开了他的怀抱。

“在客房床底下！”她声音很底低，语气很凶，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会在哪儿？”他惊呼。

“问你自己！”小欣话不多，但很决绝。

他想要解释，他想说这条底裤不见很久了，可能是小丽收衣服不小心放错了地方。

这时，儿子放学回来了。

小欣把那条底裤狠狠地丢在他脸上，默默离开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搞卫生。

他忐忑不安地进厨房做饭。

那天晚上，他做的菜很难吃，他没有心思做，他在回想那条底裤的前尘往事。他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他沉浸在青春的气息里不能自拔后，害怕，自责，愧疚，不安……五味杂陈，他低头不语，手足无措地离开客房时，竟然没有留意收齐衣物。就是那天，阴差阳错，他的底裤钻进了床底，在那儿呆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被妻子清扫出来。他该怎么向妻子解释？

小欣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性格内向沉稳，性情果敢坚毅，遇事宁折不弯。

晚上，他的被褥被小欣丢到了书房。

他想向她解释，但是，看见她冷冰冰的脸，紧闭的双唇，夹带刀枪剑戟的眼，他退缩了。

儿子在家，正在学习功课，他也不愿意让儿子知道他的糗事。

接下来好几天，他费尽心思寻找机会，几乎总是有，但是都稍纵即逝，他都没有把握住。

终于，他逮到了一个小欣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机会，他凑上前去坐在她身旁，他靠近一点儿，小欣往旁边挪；他又凑近点儿，小欣还是挪。

他涎着脸，看着小欣的脸，说：“那个，我那条底裤......”

小欣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忽然，一仰脖子，“噗——”吐出了一口血。

他慌忙站起，为小欣擦嘴，顺气。

小欣默默推开他的手，躺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直喘粗气。

5.他自证清白

王成栋死心了，他不敢再尝试想用什么语言讨得小欣的原谅，他不敢再招惹她。

小欣弱不禁风，前段时间身体还逐渐见好，自从发现他的底裤在客房床底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几次，他觉得她出气多，进气少。

他慌乱了。

他不可以失去她。无论生活上，还是工作上。

为了让小欣安心，也为了让小欣知道他是清白的，他开启了自证清白的历程。

每天，他早早起床，第一件事情，为小欣倒一杯温水，放在她床头柜上；做好早餐，温在锅里；准备好食材，让小欣自己准备午餐；做好晚饭，让小欣每天能按时吃饭。一日三餐，他变着花样，只为了让小欣补充足够的营养，尽快恢复身体。

晚上小欣洗澡，他为她开好房间的电视，调好频道，掀开被角，方便小欣休息。

小欣把他赶到书房，他在书房睡了一段时间。

暑假，儿子在家，他低眉顺眼地找了个借口搬回了大床。

小欣总是背着身子对他，他看看她蜷缩的背，默默躺在床的另一边边，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在单位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除了按时回家做家务，照顾小欣外，每天晚上，晚饭后，他都回学校加班。

儿子笑他：“爸爸这段时间成为了工作狂了！”

他笑笑，没有解释。

很多个傍晚，他走在回学校加班的路上，总会感觉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如芒刺在背。猛然回头，他总会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跟他若即若离。他不敢停留，也不敢请她回去，更不敢说让她放心，自己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要再跟踪。

他到了学校，坐在办公桌前逼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静下心来，专心看书、备课、改作业。

晚上回到家，他进入卧室，总看见那个跟踪他的身体蜷在被窝里，被子隆起的高度告诉他，她也才刚刚回来，外衣还没有脱就躺下了。

他惶恐不安。

这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过着......

其中的滋味，只有处在其中的他才知道。

因为他工作异常认真、刻苦，不久，升职为副校长，直到退休。

退休后，他返聘，做了5年。

真正退休后 ，他带了5年孙子。

从在小丽睡过的客房床底下发现他的底裤至今，他过了十几年枯燥乏味的生活，他厌了，也倦了。

孙子上小学后，他和老妻小欣整日相处，一直没有解开心结的小欣更加抑郁，不久中风了，再后来，没过多久，离去了。

小欣离去前，破天荒地握住他的手，眼神温和，似有悔意，不能自由开合的唇微微翕动，他俯下身子，耳朵贴在她唇边，还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他趴在小欣身上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