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

坎坷挫折也许能够促使人的成长，但几乎每个人都有的玻璃心依然会给自己带来困扰，调整得好的也就没什么，而不擅于调整的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1.请别在我的伤口洒盐

楚飞扬快速从宏图大厦的大门跑了出来，老板电话上“马上到新区把要看房的客户接待好”这样不好的语气让他不敢丝毫的怠慢。

跑出大门，楚飞扬一刻不停沿着大路右边人行道飞奔，在前面一公里左右处有一公交车站，他必须赶上最快到的9路公交车往新区去等客户的到来。

刚才在公司办公室姐姐打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老板追打了两次电话，但楚飞扬跟姐姐说完电话并没有马上回电话给老板，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姐姐在电话上说到的母亲的病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所以老板第三次打电话来时态度有点不好。

楚飞扬喘着大气，但并没有放慢脚步，沿途的建筑物不断地向他身后快速移动，前面的公交车站已经出现在他眼里，过了前面这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在红灯亮起前楚飞扬正好跑过了十字路口，同侧十字路口刚好有一辆9路公交车慢慢拐过路口，楚飞扬和公交车同时到站，他及时上了公交车。

车上还有不少座位没人坐，但楚飞扬没有马上坐下来，手抓着车上横杆站着几分钟才喘顺了这口气。

感觉气顺了一点，楚飞扬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拿出耳机线连上手机戴到耳朵上，手机上选择单曲循环播放齐秦的《玻璃心》。这首歌是楚飞扬在读大学时因为与一位女同学的相遇而喜欢听的，一有空就会不停地听。

楚飞扬大学毕业后几个月才进入这家地产公司，待人诚恳，工作认真，业绩突出，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深受老板信赖和器重，有比较重要的客户都会让他去接洽，这也引起了部分同事眼红和排挤。

楚飞扬知道自己没有丰厚的家底和人脉，想起刚毕业的那几个月，四处投档处处碰壁的苦逼时光，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加入公司以后一直待人为善，除了用心工作，不会与任何人红过脸，但是这样依然会有人看不惯他。

上个月，先楚飞扬进入公司两个月的小李指着他的脸说：“你这个农村来的穷酸，你再怎么努力又如何？我开着车来上班，你挤的是公交。”

小李说的是实情，紧握双拳的楚飞扬就在爆发的边缘松开了拳头：“你很了不起？我是来自农村，我是穷酸，但请别在我的伤口洒盐，收好你那可怜的优越感，你可以认为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你就是一个废物，还真不是对手。”

小李一听，面目狰狞地冲过来要打楚飞扬，一肚子闷气的楚飞扬也要冲了过去，不过都被同事拦了下来。

小李是本地人，有一定的家底和人脉，见到楚飞扬到公司不久，业绩却很突出，就有点嫉妒他，经常用言语刺激他打击他，但楚飞扬一直退让，用漂亮的工作业绩恐固了自己在公司的份量，深受老板器重。

这次打架不成也让小李消停了，典型的欺软怕硬的种。

9路公交车在楚飞扬回忆的这段时间里来到了新区。楚飞扬关了音乐收起了耳机线，瞄了一下时间就在售楼处门口等客户。

不到三分钟，一辆名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楚飞扬从气场就能看出哪位是正主，赶紧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蔡先生您好！我是宏图地产的小楚，欢迎您们的到来。”然后又热情地跟另一个人握手。

“果然有你们老板所说的金牌销售的范，小楚，冲你这精神劲，今天说什么也不能空手而归。”蔡先生说。

“别啊，那也得房子能入蔡先生法眼才行。不过，这里的房子还真没得说。”楚飞扬说完马上侧身让道，“蔡先生，我们移步园心楼吧，那是我们老板有意留给贵客的。”

“走，去看看。”蔡先生说完跨步而行，楚飞扬陪在旁边，经过前台时示意工作人员带上钥匙。

一路上，楚飞扬跟蔡先生他们详细地介绍了目标房子的情况，蔡先生频频点头。看过房子之后更是非常满意，购房协议也马上签订。

送走了蔡先生他们，楚飞扬看着协议，顶层复式一套加第三十八层一套，全额付款，他遥想起家乡的母亲……

2.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楚飞扬十岁那年，家乡发了一场大洪水，他父亲是村里的干部，身先士卒，组织乡民转移和修筑堤坝，连续奋战二十多小时于危险地带，最后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到洪水里，当周边的人反应过来楚飞扬的父亲已经被大水冲走了，最后也打捞不到。

洪水两天后才退去，当楚飞扬的母亲刘英得知情况时抱紧飞扬和姐姐痛哭不已，但也回天乏术了。

洪水过后就是收拾残局恢复生活，在大家的帮忙下，刘英一家三口终于回到自己的家安顿下来。

家里的顶梁柱忽然倒了，刘英带着飞扬姐弟俩人，生活的困难可想而知，微薄的抚恤金起不了多大作用。刘英早出晚归，就是盼望着地里的收成能好一点，每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的她从不在姐弟俩面前抱怨过，飞扬还不懂，但姐姐楚如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六月底，学校放假了。放假的那天晚上，楚如云在睡觉前跟刘英商量：“妈妈，我们放假了，以后我每天都可以帮忙干活，初中我就不读了。”

“这怎么行，你不继续读书，将来如何走出去，你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吗？”

“妈妈，我也想读书，也想走出去，但我更不想你这么累，我不读飞扬才能继续读下去，我在这里陪妈妈一辈子我也愿意。”

说完如云抱着母亲，刘英控制住哭出来的声音，但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和不断涌出的泪水。

捉襟见肘的生活使得楚如云一下子成熟起来，用自己的小肩膀帮着母亲一起担着这个家。对于楚飞扬来说，他还不是很懂，但家庭的变故让他脸上少了很多笑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楚飞扬虽然还小，但有一段对话他永远记得。那是国庆期间，楚飞扬在房间里学习，村里的陈姨来找母亲。

陈姨：“刘妹子，楚兄弟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现在还年轻，儿女还小，我想帮你撮合一个人，也可以帮你们减轻一下负担，你看怎么样？”

“有劳陈姨费心了，我现在有如云帮忙，她不上学也就是为了飞扬能够继续读下去，所以，我这辈子就盼望着儿女能够长大成人就好了。”刘英坚决地说。

楚飞扬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母亲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离开售楼处，楚飞扬没有去追公交车，慢慢地走，心里想着家乡的医生是不是诊断出错了。

他拿出手机拨出了老板的号码：“老板，蔡先生对房子很满意，买了一套顶层复式和第三十八层一套。”

“嗯，我知道了。他刚打电话说了，对你很赞赏。”

“老板，蔡先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这样夸我的。”

“哈哈，好小子，你真会说话。”

“老板，我有事想跟您请假两天，我姐说我母亲的病很严重，我要回去带母亲来这里医院再检查一下。”

“好的，马上回去带过来，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谢谢！”

打完电话，楚飞扬马上招手叫停一辆的士，他要坐今天最早开往自己县城的高铁。

长大后，楚飞扬更能体会母亲和姐姐的不容易，他也自然成为了母亲和姐姐的骄傲。

虽然后来也有几个乡亲想劝刘英再找一个男人，但她都坚决不要。姐姐现在也二十六岁了，为了陪母亲也没有出嫁，尽管有不少人来提亲，但都被姐姐婉拒了。

家里一切都好，飞扬才安心在外面打拼。楚飞扬知道母亲这十几年很劳累，但身体一直不错的，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是姐姐电话中所说的那种。

手机上依然单曲循环播放着《玻璃心》，但楚飞扬无心欣赏，归心似箭，飞奔的高铁，这一次让楚飞扬觉得速度无比缓慢……

马不停蹄，到家的楚飞扬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带上已经准备好衣物的母亲和姐姐，坐上回城的车，刚好能赶上已经订好票的高铁。

虽然母亲一脸轻松的微笑，但楚飞扬能感觉到情况的不妙，原来不相信县城医生的诊断现在只剩下一点侥幸了。

夜里十二点左右，楚飞扬带着她们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简单洗漱后，母亲和姐姐住飞扬的房间，他就在小客厅打地铺。

虽然很疲惫，但楚飞扬难以入睡，这不是打地铺的罪，而是在担心母亲到医院检查后的结果会不会让人心碎。

在回来的路上，飞扬已经把母亲的状况跟老板说了，请他帮忙跟认识的医生打声招呼。老板二话不说，立刻帮他找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并且是以亲戚关系跟医生约好的。

看着手机微信上老板发来的信息，楚飞扬感觉到一点温暖，在不断祈祷有好消息中他终于睡着了。

“爸爸，刚才我陪奶奶去跳广场舞，她们都说奶奶跳得最好。”一个孩子走进家门对着楚飞扬喊着，楚飞扬伸手要去抱孩子，却觉得手有点沉，睁眼一看，原来手撑起的是被子。

不觉一醒已天亮，楚飞扬爬起来穿上衣服，母亲和姐姐也都起来了。楚飞扬先让她们去刷牙洗脸，他接了三杯开水放桌子上，刷牙洗脸后就可以喝。

侥幸不得，奇迹终归没有出现，在医生支开母亲和姐姐的那一刻，楚飞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雷霆。

母亲和姐姐一离开，楚飞扬就焦急地问：“医生……？”

“没办法，你要有心理准备，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楚飞扬似乎听到的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医生，拜托您，不管多大的代价。”

“我尽力想办法减轻你母亲的痛楚，但这个可能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先办理入院对身体各种指标进行检查，再做有针对性的行药吧。”

“明白，谢谢医生。”

带着医生开的住院单，楚飞扬一路都有大脑缺氧感，来到母亲面前故作轻松说：“医生说母亲积劳成疾，在医院调理一下身体就行了，我去办理住院手续。”

刘英听飞扬这样说，并没有说什么，但她自己清楚得很。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一辈子这是第一次到大城市，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来的，那么，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呢？

楚如云是不知道什么的，抱着母亲瘦弱的手说：“您听听，您看看，还是大医院的医生厉害，用不了多久，您身体就好了。”

“好好，如云，这些年我拖累你了。”

“您又来，说这些干什么啊。”

听着母亲和姐姐的对话，走在去办住院手续路上的楚飞扬忍不住滴下了泪水。

调理几天后，刘英开始化疗，但是舒服一两天后她感觉到很累，头发脱得很严重，连呼吸都有点困难，只是她尽量不显现出来，不过也用上了呼吸机。

楚如云到了这时候才明白母亲的情况并不是飞扬说的那么轻松，但她除了用心陪护之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天是周末，楚飞扬一早就来了，刘英今天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看着姐弟俩都在身边，她很欣慰。

闲聊一会，刘英让如云去打壶水过来，飞扬想去打水却被刘英拉住。如云离开后，刘英说：“飞扬，你现在能在城市里站稳了脚，我很高兴，但是你姐姐，我有点放心不下，老家现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你要尽量帮她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让她能够生存下去。”

飞扬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姐姐去打壶水了，认真地对母亲说：“您放心吧，我不会让姐姐再受苦的，您好好接受治疗，以后我们的生活会更好的。”

刘英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什么神气的双眼有着她自己才知道的坚决。

当天深夜，万籁俱寂中只有呼吸机正常工作发出的微弱声音。刘英闭着双眼最后好好享受了一下这片安静给自己带来的感觉，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会，她伸出右手用力扯下戴在鼻子上的呼吸器……

3.生活还得继续

不管楚飞扬和楚如云多么的不愿意，这都是事实，没有追悼会，也没有家乡习俗的送行仪式，刘英转化成骨灰存放在盒子里。

楚飞扬再一次跟公司请假，捧着母亲的骨灰盒与姐姐一起把母亲带回家。在家里亲戚的帮忙下，刘英入土为安。

楚飞扬跟大家下山后，从家里拿出一张被子跟如云说：“姐，你在家呆着，我去守山。”

就这样，楚飞扬在母亲的坟边守着，虽然母亲已经没办法跟他说话，但他自己跟自己说着，困了就坐着睡，姐姐每天会带着吃的上山给他吃。

到了第七天，姐姐带晚饭上山看着满脸胡须的飞扬吃完饭后说：“飞扬，已经七天了，可以下山了吗？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

楚飞扬没有回答姐姐的话，转头向着母亲的坟墓看了又看，心里说：“母亲，我这就下山了，会带着姐姐到城里去的。”

然后拿起被子站了起来说：“姐，我现在就跟你下山，到家后收拾一下，明天我就带你到城里。”

第二天，回城的高铁上。楚飞扬说：“姐，回去后我改租一套大点的房子，住和吃没问题的，工作方面，你想做什么？”

“我除了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之外，好像也做不了别的。”

“先别急，回去后我找老板说说看。”

“那你老板知道你回城了吗？”

“知道，昨晚我就跟老板说了，明天就回公司上班。”

第二天，楚飞扬一早就到公司，处理好这段时间积压的工作就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请进。”

“老板，我来了，有事请您帮忙。”

“坐下说。”

“刚才我已经把这几天积压的工作处理完了。这次我带着我姐一起来，我想帮她找一家家政公司，但我没有这方面的渠道，麻烦老板您帮忙推荐一下。”

老板没有回应，他在考虑着。

几分钟后，老板说：“飞扬，我很欣赏你，也想帮你和你姐姐，但你要知道，我开不了这个口。”

“对不起，老板，我明白。”

“对不起？你先别急，公司做了这么长时间地产，这些年地产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后面难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那老板您的意思是？”

“除了继续你的销售，再给你一个新任务，宏图再开一家分公司，从事家政服务，你去写一个方案，你姐姐从今天起就是家政服务公司的员工。在家政公司未正式成立之前，服务对象就是本公司的领导和优秀销售人员，这是额外给的福利。”

楚飞扬马上站起来向老板深深鞠了个躬：“谢谢老板，我立刻去办。”

“好，去吧。”

离开老板的办公室，楚飞扬马上考虑起这个方案，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用电脑查询了一下家政公司的常规服务项目，再加上眼前高级白领因诸多因素的需求，当天下午就把方案写好，并在下班前送到老板手上。

“飞扬，干得不错啊，快下班了，我看看方案，你先回去跟你姐说，很快就要投入到工作中。”

“好的，老板你忙，我先回去了。”

老板看过方案后心想：“飞扬，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放下方案后，拨了一个内线电话：“请人力资源部长来我办公室。”

很快，人力资源部长就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把飞扬写的方案递给部长：“你们评估一下，应该到人才市场招多少人，一个月之内把分公司开设出来，办公地点就设在入住率最高的繁荣小区。”

“好的，我们明天就着手去办。”

“还有，明天帮楚飞扬的姐姐楚如云办理入职手续，她就是家政公司的员工。再让办公室主任发一则福利通知，领理层和优秀销售人员可以享受家政公司的服务，各人可以申报公司提供的服务项目，办公室负责统计协调分配安排，打扫卫生免费，送餐或其他食物自费。”

“老总，这事妙啊，估计其他公司的人也需要，这个市场如果打开了，很有发展空间啊。”

“不错吧，准备下班了。”

第二天，楚飞扬带着姐姐到公司人力资源部办理入职手续，就去忙他自己的事情。

楚飞扬与购房客户签订购房合同后送走客户，单曲循环听着《玻璃心》准备离开新区售楼部，刚走出大门，对面走来一位近六十岁的大款，前突的啤酒肚和稀疏的头发足以掩盖他的满脸春光，就是一油腻大叔的模样。有点格格不入的是油腻大叔胳膊上挂着一妙龄少女。

刚开始飞扬还没反应过来，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林妙妙？”

大叔和少女一听也停了下来回头，少女：“原来是楚飞扬啊，干爹，这是我以前的同学。”

大叔：“是妙妙的同学啊，一会一起去吃个饭？”

楚飞扬：“吃饭就免了，你们是要来这买房子？”

“不是，干爹前段时间已经给我买了房子，也装修好了，现在是带我来看看的。”林妙妙一点都不脸红地说。

“哦，那你们去看吧，我还有事忙，再见。”飞扬说完挥挥手转身走了。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楚飞扬忽然觉得心有点被揪着一般的疼。《玻璃心》这首歌还在手机上播着，这首歌就是因为他曾经与林妙妙的一段相遇而喜欢听的。

毕业后虽然没有继续着他与她的相遇，但这歌他还是习惯着听，那是一段曾经美妙的回忆。

走上大路一右转，楚飞扬拿出手机关闭了正在播放的《玻璃心》，并且按住歌曲名字选择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