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在香港转机预备赴欧的时间的空隙中,我和我的母亲,遇到了林青霞和她的母亲,两个母亲都在给自己心爱的女儿买衣服……”
二美相遇,必有一比,只不过这次的比试,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因为林家那一方,女儿早已是美丽震惊世界的绝代佳人,陈家这一方,虽然也是名门望族之后,也可以自由出入上层社会淑女名媛的朋友圈,但是彼时还没有声名鹊起。
陈家二小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云端中的同龄美少女,心中并未服输。孔雀开屏,张大全部的眼睛如满天星辰,你在这时芳华,稍后一个时空就是我的,天空将布满我的眼睛,照射着你和你的赧颜。
二十多年后,陈家女儿已经几经蜕变,由逃学到墓地读书的小女孩到自恋的水仙Echo,到异国恋结成神仙伴侣的撒哈拉之心,再到孀居台北的悲戚的爱神,她说:“我的人生比别人的十倍还丰富。”陈家女儿与林家女儿终于同样大名鼎鼎,陈美人写剧本,林美人主演,但是当她们同框的时候,这纵横沙漠的女侠,仿佛又被林美人的光华杀回到了青春年少的迷惘雨季:满脸哀怨,眼神稚嫩惊慌。不要去见那些曾经在你面前贫寒的发迹发达者,你以为是叙旧抒怀,但是你的出现只会使他们又回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号召同事“苟富贵勿相忘”的陈胜大王,还是杀掉了他的小伙伴,有他在,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受人雇佣的小农奴。
在那不会再来的雨季里,这女孩有个出色的姐姐,功课好,性格好,相貌好,像一朵花一样被众人发现了,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一家女百家求”。每当姐姐摇头,媒人正在惆怅空手而归又不甘心,这时就看看妹妹:气质阴郁像个林黛玉,不如像薛宝钗般通情达理的姐姐,但姐妹的五官是十分的近似,也许假以时日,也会出落成人才,就铤而走险说:“姐姐不行,就换妹妹好喽。”
妹妹这时就把媒人骂走,可惜具体怎么骂的,未有文字记载。让我们设想一下场景,只见女孩走上前来,朝媒婆脸上啐了一口,像快嘴李翠莲那样道:“媒婆媒婆,诡计何其多!先看姐姐,后看妹妹,心肠何其恶!妹妹情感丰富,知识渊博,只怕淹没你的脖儿!媒婆媒婆,我给你人品打五折!”媒婆狼狈逃窜。
以后每次媒人造访,母亲都要把妹妹从门缝塞进去,不许她出来捣乱。妹妹的耳朵贴在门上,化成了把手。
“姐姐不行,换妹妹!”又一个媒人提议
“妹妹还小,还在读书。”母亲解释,充满歉意。妹妹在里间听见,觉得媒人之路已被母亲堵死,一切还得靠自己。
每当姐姐点头答应可以试一试,妹妹就想抢过来,当然只是想想。但从此密切关注姐姐的动态,看看像不像自己读过的爱情故事那样的情节,结果是失望了。姐姐去约会了,看了场电影;姐姐去约会了,吃了个饭;姐姐吃完饭看完电影,姐姐结婚了,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姐姐真傻。”妹妹虽然羡慕姐姐的媒人多,那一刻姐姐的魅力骤现,但只是昙花一现,其后妹妹更多的是轻视姐姐的人生。她们都到了中年后,妹妹还在对姐姐说:“你白活了。我的一生比你丰富十倍。”若不是从小家训教导她们做人要谦虚,她可能会说是一万倍。
“Echo,我是Echo。”这朵自恋的水仙,并不满足于爱自己水中的影子,她要让许多人一起来爱这临水照花人。这其间,哄骗、死缠烂打、威逼乃至殉情都有利用,一出出戏,这孩子玩得不易乐乎,每次都知道如何收场,一幕戏就落幕了;然后第二天朝霞再次升起,一个人不能两次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新的故事又拉开了帷幕。
“我今年足足有十六岁了哦!”十三岁的她,去小岛旅行,不愿意两手空空,就这样骗来了兵哥哥的爱。小岛尽头,握住了第一枚爱的椰子,喝了几口,就成了空空的壳,扔进太平洋,漂流去吧。
那兵哥哥若是有着川端康成一样的才思,该有多美呢!那小小的舞女,小小的翩跹起舞的红蜻蜓,落在记忆的竹竿上,仿佛是竹竿的一颗心,跳动着,永不停息的宇宙的钟表,在川端康成手中像无限长的射线一样的竹竿上,这心跳延伸到任何一个星河……
小岛是一生,结束了,她从不怀念。
“你长大了做什么?”成人对青少年的问卷。
“做毕加索的第N个太太。”Echo正在画画,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心中一阵痛苦,怕自己还没有长大,毕加索已经over。
到了大学,毕加索也忘了,Echo热烈地追求着一个全新的爱人,逮住他,在他手心写了几个数字--她家的电话号码。然后跑回家,守着电话,像猎人守着猎物的洞口,这是一次巨大的狩猎活动。
“是我滴!是我滴!”每逢电话响起,她都像小马驹一样跳起四蹄来,可惜她家客厅不是草原。
热恋了。“你要不要娶我?”Echo问。“不。”问了千百遍,爱海翻滚,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终于海枯石烂了。“我办了出国留学,你要不要挽留我?”“不。”
“我明天就要飞往欧洲了耶!你要不要挽留我?”这一霎,他注意到了她的疯狂,知道自己没有草原放牧这匹癫狂的野马:“我已经不爱你了。”在她强旺的生命力的威逼下,他彻底放弃了。
在西班牙,在马德里,一种奔放的生命姿态渐渐被培养形成。淑女的短发像豆芽一样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成了野马的鬃毛,不羁的灵魂在此自由、新生。
“看,一个中国女孩提着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鸟。”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马德里大街小巷的人们,就像看见了采桑的罗敷的那些工农兵学商,全部放弃了劳动,只看这个女孩,还有她的鸟笼与鸟。
这是Echo在马德里生活的一个缩影,她的光华像渐渐圆满的月轮,越发明亮皎洁起来,成为了一个核心,一个中心。
那只鸟儿名叫安东尼,Echo为它穷尽才思,最后它还是惨死在校园的草丛中,像林黛玉赋葬花吟一样,Echo的葬鸟吟也是一唱三叹,令人咯血。古东方的诗魂与鸟魂在马德里吟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一场华美的剧情。
马德里大学的男生,每晚必在女生的窗外唱情歌,其中必有一首点名道姓是献给Echo的。这一次流连花丛的不是男人而是女孩,扭转了几千年只有男人采花的中国风流史。“我成了一只花蝴蝶。”三毛后来回忆道。中国的女性主义者在马德里风风光光地诞生了。
花蝴蝶到处采花,虽然完成了女性主义的浪漫的挑战与复仇,同时也伤害了一批少年维特,让他们险些效仿维特自杀。
一个同学--家财万贯的富商被拒绝后要自杀,Echo吓得躲在窗帘后面默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西班牙人荷西更是在那分手的大雪天的夜里想过自杀;德国人约根等了一辈子……
Echo惹的祸太多了,我们改名字吧,这次
叫--三毛,国际化一些,叫sanmoor 。
三毛游学了大约十年,满身神光回到了小岛台湾,点燃了李泰祥的灵光,两人创作了那首有名的台湾民谣《橄榄树》,加上齐豫的演唱,一时间风靡天下。
这时她遇到了她的毕加索,一个画家。花蝴蝶遭到了命运的反噬,这次恋爱结婚,还赔了对方一套房子。遇到茬子了,不是毕加索,分明是敲诈勒索。好在她一向视金钱如粪土,不久又恢复了活力,设计、印刷了结婚请柬,准备与一个德国人结婚,谁知结婚前夜,恋人死在了她的怀里。三毛服毒,被抢救回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正在失声痛哭的父亲。“我不死了。我看见了他,他告诉我要好好活着。”女儿说。恋人的话比父母的话更有说服力,她从此就好好地活了,一切都重新开始:恋爱,成家,白手起家,出书,不到三年时间,拥抱着撒哈拉,拥有了全世界。
三毛以流浪者自居,并说口袋里只有三毛钱,旅行都是吃面包喝自来水,这都是她的叛逆行径,她想标新立异。实际上她并非穷人出身,如果不偏离父母家庭的生活轨道,那么她的前途就是预期的坦途:名媛、淑女、贵妇人。她的祖父曾经显赫富商,后来家道中落,但是因为陈家世代读书,所以精神贵族已经养成,三毛就是出生在这样的精神贵族之家。她父母都有很好的文笔,尤其是她的父亲,虽然律师职业,但是文学修养很深,对女儿的影响极大。父亲培养儿女不遗余力,曾经想在四个孩子中培养一个艺术家、一个运动家。三毛曾师从顾福生学画,又被白先勇最先推荐发表作品,这两个国民党高官之子,正是三毛文学路上的两个引路人。所以三毛成为标准文青的土壤是得天独厚的,她生活在适宜“文艺范儿”这种生物生长的地带。
比如说,标准的文青,在外貌上首先要吸引大多数小青年,三毛的着装风格和品味恰恰符合了小青年的审美。最初在台湾做淑女时代,三毛的服装是考究的,同时也是谨小慎微的,在游历了世界、学了艺术课之后,属于三毛的气息气质渐渐形成了,它是多元素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后,达到的一种自由无拘与放纵。而这些,没有钱没有文化底蕴的人家是提供不了的。
三毛叛逆了她的本阶层的物质享受,到不生长绿色的沙漠种植盆景花卉,开始风花雪月了起来,让撒哈拉从此成为了三毛的撒哈拉,而荷西给了她一个她最爱的名字“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这名字比徐悲鸿为两个女人所取的碧薇、多慈,可是大气多了,更具国际视野。三毛称她的沙漠之家是白手起家,但是你要注意一个细节,她去沙漠定居时枕头套里面装的可不是枕头,而是让荷西吓一跳的钱。
三毛说跟荷西就是扮的家家酒,富人家的孩子才会有心情去这般玩耍,就像泰坦尼克号的露丝,总在富人中间的宴会中穿着高贵的礼服吃喝玩乐吹牛,已经让她厌倦得要自杀,是杰克带给了她新的空气。是的,必须换一种玩法,总是穿着考究礼服出入宴会有什么意思呢,生命的根须不是这样枯萎的吗?她们厌倦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渴望。世界就是这样荒谬,塞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他们不想要的,都是他们的彷徨苦闷。(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