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花田村是印象派的:土坯院墙、低瓦房、旧窑洞、泥土路、石墩桥、晨曦雾弥、炊烟袅袅、夕阳山峦、滩河鳞波……
靠山的脚下,有一户人家,一个土坯院墙围着三间土坯瓦房。门前有一片果树园子,园子里以桃杏等果树见多,里面也种蔬菜和瓜,这不,过冬的所有蔬菜都在园子里的菜窖里,莱窑上铺了一层干枯的玉米秸杆,秸杆上又铺了一层酸枣树枝,那是防止鸡狗猪等家禽家畜来糟蹋东西。
地窑里有干净的黄土浅埋着的萝卜和土豆,当然,也有几十棵大白菜和几小捆葱。果树下铺开着的玉米秸杆下还埋着一畦菠菜,在冬天里,菠菜也生长,揭开秸杆的一角,就看到靠着地皮的一层绿来,虽不大嫩,菠菜叶上还有干枯的一片,但也绝对是冬天里独一无一的一点鲜。
院大门上朱红色的油漆早已脱落,斑驳陆离。一副粗糙铁质门环被时光打磨得光圆溜滑,熠熠发亮。左边的门环像小姑娘的单根黑辫子,垂下几个套在一起的环,耷拉着,右边的则是等着掐那辫子的卡子,铁质椭圆形的半个环镶在门框上,也光亮亮的。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
菜园子里落了雪,各处都像盖了白颜色的棉被子,高高低低地挤着暖。
土坯瓦房的烟囱里冒着丝丝青烟,开头,烟还聚在一起,不一会儿,越过房顶,就不见了。
这户人家照样早起。五十来岁的奶奶,常年老式蓝布斜襟衣衫,黒布裤子扎在裹腿里,一双旧社会留下来的小脚裹着白土布袜子装在黑绒布鞋里,感觉她总活在过去的年代里出不来。这时她正把头埋在炕下的炕洞前往里面添柴火。
小孙女七八岁,身上披着红色大牡丹花的棉被子,一双大眼睛贴在房子的玻璃上隔窗去看院子里,院子里仿佛在一夜里开了春,都开满了花,梨花一样的开着。
"奶奶,我想玩雪。"她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转过头来,对正在往炕洞里添柴火的奶奶说,柴火正烧得旺,火苗映红了奶奶的脸,像个大火盆。
"穿暖和些"奶奶这样回答,算是答应了她。
她高兴地叫起来,"玩雪啦!玩雪啦!……"三两下穿上棉衣棉裤棉鞋,跳下炕去推虚掩的门。
"吱纽"一声,房门打开。
只见门口台阶上的积雪早被奶奶扫得干净,房檐下干燥的黄土台阶上,新落的雪花像给台阶敷了一层白粉。奶奶顺着各个房门至大门口扫了半尺宽的路,像绘制地图上的钱路线图似的,从各个门口出发最后汇聚到院子大门囗。
昨晚一场大雪改变了院子里的风景,白茫茫一片,树上,房顶上也似换了新装,真像电影里的童话世界。
孙女姓孙,名唤雨燕,意为雨中的燕子,有点励志的意思,大约大人们希望她像雨中的燕子一样无畏或勇敢,或许更多的希望她像燕子一样可爱。奶奶,本姓姚,大名姚淑月,小名,树叶,当然,她这样的年纪,名字早已无人记起,替而代之的是奶奶,婶婶之类的称呯,这在农村是一种常态,也许只有她自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偶尔想起自己的名字,当然想起自已的名字,也必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任事。
雨燕拿起立在房门口的小铲刀,找了一把小铁锹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来。
"来,燕,戴上帽子。"奶奶手里提了一只红色的绒线风雪帽扣在她的脑袋上。
这只风雪帽像帽子又像围巾,可以护头又可护脸,是几年前雨燕的妈妈给雨燕织的,雨燕可喜欢了,虽然这帽子有点小了,可雨燕依然喜欢得不得了,刚才急着想堆雪人,就忘记戴风雪红帽了。她呀,就是这么一个马虎鬼。
"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回头感冒了,又得打针吃药。"奶奶给孙女戴上帽子,同时也给自已的头上扎了块黑头巾。
雨燕不理奶奶,奶奶成天叨叨,她早已学会充耳不闻。等堆出雪人的样子,她找了三颗石子做了雪人的眼睛和嘴巴,又去厨房里找了根红萝卜安在雪人的鼻子部位,再跑进房间找出自己的红领巾围在雪人的脖子上,一个雪娃娃就做成了。她看着雪人,突然心里又难过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如果爸爸还活着,肯定会和她一起堆雪人,还会在雪地上和她一起逮麻雀。
在下雪的日子,爸爸撒一把黄灿灿的谷粒在雪地上,像碎金子一样晶晶发亮,再拿来筛子扣在谷粒上,用一根小棍支住筛子一角,长长的绳子一头拴在小棍上,一头握在他俩手心里,她和爸爸拉着绳子另一头,躲在门槛内,悄悄地等待麻雀上当。
当然绳子总是攥在爸爸手里,她可不敢,仿佛那麻雀会冲过来咬人似的。
每当这时,她总是依在爸爸身边,屏住呼吸,紧张得心怦怦乱跳,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惊险地殊死搏斗,又刺激又紧张……
逮来的麻雀,好像没什么用,但她和爸爸却乐此不疲。
虽然她听说过别人家烧麻雀肉吃,但是爸爸心善,不忍心,逮来的麻雀,最多让雨燕挑一只在麻雀腿上拴一根布条,玩一会儿再放掉。
好多年过去了,雨燕总记得靠在爸爸身边,然后心怦怦跳地情景。可是,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雨燕很难过。
使她难过的,还有妈妈,自从爸爸去世,妈妈就离开她,改嫁到了很远的乡镇上,从此以后她就成了没有爸爸和妈妈的一个孤儿。
每当想起这些,她就很难过,满满的一眼眶的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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