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

01

伴随着“咔嚓——”一声，我弯了。

“你谁呀？”我恼羞成怒，瞪着站在我面前的小男孩。

“树枝还会说话的吗？”说着，只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朝我这边伸来，然后煞有介事地在我光洁的身子上撸了几把。

士可杀不可辱！作为灵树的一部分，誓死也要保卫好一身清白，我于是恶狠狠地撞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我还未触及他的身子，力量就活生生地分散开来，然后一下子被弹出去老远。

落地的时候，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幻化成了人形。

坐在地上的我表情呆滞，只听得他站在不远处惊呼：“呀！你怎么变样了？”

鬼知道发生什么了，我恍惚着挥了挥手，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嗯，脑子里精光乍现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但是也很奇妙，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疼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02

我是千年灵树的枝丫，而且我还是是长在根部的枝丫。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独立的思想。

通俗点来说，我就是一成精了的枝丫。

大概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在此次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具通体莹润的躯体吧。

思索期间，我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光洁的身子，开始打量起人类的肢体构造来。

突然，小男孩捂住脸惊叫：“你一个姑娘家怎的如此不知羞！”

笑话，你见过树枝害羞吗？反正我是没见过。不过由于我生来就自带慧根，所以因着他的这番话也就顺藤摸瓜猜出了人类世界信奉“洁身自好”这一教条。然后便识趣地扯了两片叶子裹在身上，他这才敢睁眼看我：“你到底是人还是树枝呀？”

这时我反倒坦然了，语气平和：“于你之前，是枝，于你之后方为人。”

03

小男孩家境优渥，我以书童之名留在了他家府上。

在旁人看来，我跟他是兄妹，亦是青梅竹马。只有我们自己心知肚明，一切友好都是假象！假象！

他经常仗着我不能对他做什么，就动不动跟我吹胡子瞪眼的，滥用私权这种事更是犹如家常便饭。比如说，他会叫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爬到十几米的大树上掏鸟蛋，他还会一本正经地揉我脸，美其名曰：疏通血液。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来了一个名为“葵水”的亲戚，瞧着裤子上的一抹红，我一脸惶恐地跑去找他，他难得地耳根一红，扭扭捏捏道：“这个嘛，书上说，你只要在裤子里多垫几块布，过几天就没事了。”

我有些狐疑，我们不都是一个先生教的书吗？我怎么不记得哪本书上有这种知识呢？

转念一想，我毕竟也是半路成的人，没他那么地道，那他懂的肯定是要比我多点嘛。

之后的那几天，他好像突然就变乖了，非但不再搞那些作弄我的把戏。甚至连我下河摸鱼的提议都被他一口回绝，他说：“那怎么能行，河水那么凉，难道你想生病不成？”

这我就奇了怪了，之前大冬天的还让我赤脚在雪地里来回跑，这会儿怎么突然转性了？

04

有段时间，我发现他好像瘦了些，身姿也愈发挺拔了。

这让我想起初遇时的他，肉呼呼的小脸，圆圆的大眼，如今在岁月锲而不舍地打磨下，褪去一身青涩，俨然一副翩翩少年的形象。

我自从当初被他带回家，就再也没有现过原形，于是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来历。

直到他及冠那年，说要娶我为妻。

印象中，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和我说话，那双深邃的眸子，清澈又明亮。然后我就知道了，我也是喜欢他的。然而这个想法还未说出口就被我否决了，原因无他，枝丫怎么会有感情的呢？即便我现在确实像个人样，可我骨子里是没有血的呀。

于是，我当下就果断拒绝了他的爱意，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

之后一连着好几天我都没再见到他。我想，那家伙八成又到哪儿浪去了，也不知道带上我，简直太不仗义了。

05

近日府上一派热闹景象，到处都贴着大红喜字。

他要成亲了，不过我不是他的新娘。

新娘子很美，至于有多美，总之她眼睛比我大，脸比我小，身材比我好，综上所述，她好像什么都比我好，不对，除了一点，她还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女。

我跑去他的房里找他，问道：“你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这样自暴自弃吧，妓女也敢往家里带？”

他悠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家里带啊。”

我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他这话是针对我的，愤愤道：“你丫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说完我就走了。回头的时候，他没有追上来。

06

他成亲的那天，我一个人背着包袱悄悄离开了。

走在路上，猛地一抬头，发现天空原来那么大，那么远。可是我一个树枝，又能去哪呢？

断了的东西要想恢复原样几乎是不可能了，这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没有回灵树那儿。

我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也有虫鱼鸟兽，却唯独没有他。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偶尔我也会想，他会不会找我呢？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呢？

每次想到这儿，我又会自嘲地笑笑，我笑自己太天真，他成了亲，如今想必是儿女承欢膝下了吧，那还有时间想自己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可是，我会想，经常会。

07

再回府上，已是四年后的事。

门口的家丁还是之前那一批，一见到我，就兴奋地大喊：“小姐回来啦，快去通知老爷，少爷有救啦！”

原来，我走后，他找遍了大江南北，回来时，心力交瘁，一郁成疾。

我踱步至他床前，望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两行清泪无声落下，手蓦地被人攥紧，他睁开眼，笑了。

十五年前，有位仙人路过他家府上，留下一行字：此病药石无医，须得寻得灵树枝，方能不治而愈。

然后，他就遇见了她，换句话说，是他找到了她。

命运是他的引路人。

我是他的药，也是他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