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腊月二十八那天，苏苏一个懒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醒来的时候，发现老妈在自己房间外面的阳台上晾衣服。

苏苏还有点儿陷在梦境里没出来，整个人懵懵的，不知道为什么心有点儿慌。

苏苏犹豫再三，说，妈，我刚做梦掉了一颗牙。

苏苏妈晾衣服的手顿了一下，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苏苏说。

苏苏妈叹了口气，一向高扬的语调都低沉了，嘴里念念叨叨，唉，做梦掉牙可不好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了句，姥姥最近不太好，总说不舒服。

苏苏没敢吭声。因为刚刚的梦里，苏苏就是在姥姥家的老房子，和一大家子人围坐一起吃年夜饭，吃着吃着，苏苏的一颗后槽牙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吐在自己手心里，一碎两半。

苏苏的姥姥今年八十九，翻年就九十了，姥爷在世的时候还好，姥爷不在这些年，姥姥身体每况愈下。苏苏没有舅舅，只有两个阿姨，加上苏苏的妈妈，姐妹三个轮流照顾姥姥。

苏苏家房子小，以前姥姥住在苏苏家的时候，跟苏苏睡一个房间，没事的时候，苏苏会陪姥姥看电视。姥姥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记事，经常指着电视里的演员说，哎？这家伙怎么也上电视了？苏苏说看看你认识她啊？姥姥说，这不是农贸市场卖鞋的那个女的吗？苏苏觉得又好笑又难过。

苏苏是姥姥带大的，儿时的记忆里总有姥姥慈祥的身影，苏苏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回家看去看姥姥。姥姥说，呀我们家苏苏长高了！可是苏苏却忽然发现，不是她自己长高了，而是姥姥的背驼了。那天苏苏伤心了好久。

苏苏想，没事没事，梦是反的。

结果晚上，小姨打电话过来，声音里透着焦急，二姐快过来，妈说心口疼！

苏苏一家人赶紧穿了衣服打了车就往姥姥家赶，接了姥姥就直接去了医院。到了医院里，挂号，看大夫，大夫说住院吧。一群人赶紧急急忙忙又去办住院，住院窗口的小护士说，先交六百块钱押金吧。

一群人一摸口袋，东拼西凑，一共也没凑出二十块钱。小姨反应快，问窗口的小护士，微信支付可以吗？小护士哭笑不得，对不起，我们只收现金。

一家人郁闷的不行，正商量着让谁回去拿银行卡取钱，这时，姥姥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来，说，我这儿有钱呀！全家人一脸的尴尬，不过最后还是让苏苏回去取了钱，没用姥姥的。

交了钱，办了住院，把能做的各种检查做了个遍，然后又预约了第二天早上做核磁共振，最后留了苏苏妈和小姨在医院，其他人都回家休息去了。

第二天苏苏又跑去医院。一家人等了一上午，核磁没排上，要等下午。把姥姥推回病房，小姨说，大过年的，怎么这么多人往医院跑！

姥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苏苏妈跟小姨两个人在一边小声交流姥姥的病情。苏苏听了一会儿，听了个大概，肺部感染加胆结石复发。如果是肺部感染，挂水应该就可以，但如果胆结石复发，胆总管堵住，就要开刀动手术。

苏苏妈跟小姨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先等结果，如果需要动手术，还要等苏苏的大姨回来再拿主意。

说着说着，苏苏妈就跟小姨说起苏苏做梦掉牙的事情，然后又提起，地震那年，自己天天做梦掉牙，然后地震那天苏苏的大舅舅就被砸死了。

苏苏满脑子都是自己吐在手心里那颗一碎两半的牙，心里怕得不行，又不敢跟妈妈说，心里惴惴的，坐立不安。

苏苏妈看出苏苏心里有事，拍了拍苏苏的头，说，估计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别担心。苏苏犹豫着不想回去。苏苏妈说，回去吧，你爸自己在家呢。苏苏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

大年三十，苏苏妈在医院陪姥姥，苏苏看着朋友圈里的年夜饭，跟爸爸两个人清粥小菜地过了一个年。

苏苏心里默默地祈祷，姥姥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像姥爷那样，刚过了年就走了。

大年初三，姥姥出院了。

大年初四，苏苏起床之后，发现养了好几年的巴西龟无声无息地挂了。

苏苏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几天来提着的心终于回归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