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政站在深渊的时候，每个人都推了他一把。
文/尹熙真
【1】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水旁若无人的拍打着这个城市。王政在狭小的出租房里顶着鸡窝头，蹲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面前用一次性纸杯做的烟灰缸里塞满了因为浸了水而发黄的烟把儿。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把王政的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变得更加吓人，王政此刻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鬼”。
王政从贵州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走出来。他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虽然只是很一般的三本学校，但在王政父母眼中，自己儿子已经有改变他们一家命运的资本了。在村里挨家挨户借钱供王政上大学的王政父母疲惫的脸上充满了骄傲。
大学毕业后的王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离家不是特别远一个三线城市。他想挣钱，他想报答父母，他想替家里还上大学时欠下的债。他在这个城市最偏僻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一个月只要300的隔断间，当时他身上只有一千五百块钱，压一付三，付完房租之后还剩下200。王政要用这200块钱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他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慢慢总会好的。
王政留下了100作为自己的交通费，在傍晚的时候去楼下超市买了一袋最便宜的10斤装的大米和一袋盐，站在菜市场前等了一会儿，在人少的时候捡了些没人要的烂菜。回到出租房，王政在公共厨房把菜烂的地方切掉，洗干净之后放在了一个盆里，洒上盐，再放一层菜，在洒上盐。王政笑眯眯的站在厨房，早上粥，晚上米饭加咸菜，挺好了挺好了。
三天后，王政找到了第一份正式工作。一个小型创业公司的设计，实习期一个月2300。王政开心坏了，赶紧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王政父母在电话那头开心的念叨着王政一个月的工资能赶上地里半季的收成，王政在电话这头呵呵的傻笑着。
然而一切并没有王政想的那么顺利。王政的公司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即使没有事，只要一个人加班其他所有人都要陪着。王政的老板说，这是创业公司的必经之路，是共同奋斗的基准，是仿照腾讯的先进管理制度。
这可让打不起出租车的王政犯了难，每天盯着表，生怕自己错过十点半的最后一班公交车。王政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很心焦，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抗。终于在一周内第三次因为赶不上公交车要步行两个小时回家后，找到了自己的老板。
【2】
“不加班还叫创业公司了吗？你刚毕业，心要稳。你看看现在外面，竞争压力那么大，哪个公司不是这样。我这也是为了练兵，只有把你们都练好了，我们这个仗才能打赢。”王政的老板大概三十几岁，坐在办公桌前一本正经的说着。
王政想辩驳，想说这只是学了个表面现象，大家每天呆在这儿根本无事可做。但是王政不敢，他怕得罪老板会拿不到工资。只能陪笑着继续听老板将一些成功学里的鸡汤。
王政是一个懦弱、自卑又较真的人。他知道公司这样不对，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自己生闷气。晚上加完班要走回家，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早上喝粥，中午假装吃过了趴在桌子上睡觉，晚上米饭咸菜。王政就这样，终于熬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公交卡里三天前就没钱了，他终于可以不用早起走路过来上班了。
工资日当天，王政没几分钟就要查一下银行卡的余额。到了当天晚上11点老板宣布大家可以下班了的时候，王政银行卡的余额还是零。王政不敢问老板，只好悄悄的问自己的同事。同事头也不抬的说，“唔，我来了这4个月里还没有哪次按时发过工资。”
“那一般会拖几天呢？”王政弯着腰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郑总觉得给咱们发工资都是他对咱们的恩赐了，所以公司从来都没个交代的。”同事站起身，看了王政一眼，“当初你来的时候我们都想劝你别来这个公司的，但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工作的样子我们就没说什么。”
“既然你们这么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呢？”王政小心翼翼的问道。同事四下看了看，小声的说道，“我们都被压了一个月工资，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辞职了这个工资就要不到了。”
“不会吧，我们有实际劳动关系，法律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王政坚定的说。
“哈哈哈”同事大笑了起来，好像王政讲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咱们公司两个月前走的一个同事到现在都没拿到工资，公司就说没钱，去劳动仲裁局告也没办法。”
“那公司真的没钱吗？”王政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公司有钱也只会给在职人员发工资，离职人员的工资他们会一直拖一直拖，人的意志力都是很弱的，拖个半年，到时候这个钱你都懒得要。”同事说完，留给了王政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后就走了。
【3】
王政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更不好意思问同事借钱，为了让自己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王政欠了高利贷。
王政的手机太老了，在这个苹果都已经快出6的时代却还在用已经停产的诺基亚的大概也只有他了。没办法，大学四年王政要做兼职挣自己的生活费，学校学设计系必须有电脑，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给自己买了一台最便宜的笔记本电脑，根本没钱买新手机。
现在上了班，每天工作必须用微信，公司又是做互联网的，时不时就要用手机发图。王政只好在电梯里的贷款广告上借了六千。买手机花了五千，剩下的用来当做生活费和交通费。
长期的睡眠不足加营养不良，王政的身体亮起了红灯。他病倒了，但不敢去医院检查，医院太贵了。他拖着虚弱的身体买了箱牛奶，买了点儿肉，跟公司请了两天假。
当王政看到自己工资条的时候，他傻眼了。两天病假，要扣211.9。他找了做工资条的人事问为什么扣这么多，人事回答说，月工资除以21.7就是你请一天假要扣的钱。王政咬着嘴唇问道，可我们是单休，一个月要上26天的班，为什么不是除以26。人事白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说，国家就是这么规定的，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王政分期还贷款的日子到了，原本以为可以还上的，但公司的工资一次比一次拖得久。王政只好又问高利贷借了钱去填，不堪重负的王政，那天晚上回家后趴在枕头上哭了整整一夜。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王政做了一个决定，辞职。
“不会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不可能不给我发工资的。你放心妈，工作好找，我过几天就找到了，你跟我爸别担心，我下个月就给你们转钱过去。”王政辞职后坐在公交车上，边抹泪边给他母亲打着电话。
王政的同事说的是真的，公司根本没有打算给他发他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每次问老板都说体谅一下，有钱了一定给发。就这么拖了两个月，王政的内心也跟着煎熬了两个月。最后，王政收到了老板一百块钱的转账。
“小李，你离职没有提前一个月打招呼，给公司带来了重大损失。这个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只能给你发百分之四十，然后扣除你的病假，还有当月公司给你买的890的社保，你的工资都不够扣得。但是看你也不容易，给你发100就当做奖励了。”
王政盯着手机上冰冷的文字，连眼泪都没有了。
【4】
王政没有钱了，房租到了期，贷的钱还不上，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把目光投向高利贷。新工作的工资实习期有3000，不用加班，但也要拖工资。王政觉得可能是今年经济不景气，所有公司都这样。他不断的安慰自己，只要认真努力的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政的大学同学来了，两个人聊着彼此毕业后这一年的情况。王政这个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公司都会拖欠工资，社保是要从实习期就开始买的，没有不给离职人员发工资这种说法。王政宁愿不知道这些，他宁愿以为这是社会既定的规则也不想承认是自己软弱，倒霉，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应得的权利。
王政抵不住高利贷的压力，鼓起勇气走进了行政办公室，打算问一下工资到底多久能发。负责发工资的行政主管翻着白眼高傲的说，“小李啊，公司有困难你要跟公司共进退才是。你们每天就在办公室一坐，还有空调可以吹。你看看那些不管寒冬酷暑也要送外卖，干工地的，每天东奔西跑，你说，你有他们辛苦吗？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王政知道这个理论跟上一家创业公司的加班理论一样不讲道理，但是王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还有事吗？没事儿出去工作吧。”行政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接着玩手机了。
王政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几家贷款公司发过来的催款信息。尽管王政每个月省吃俭用，把工资都用来还高利贷，不知不觉间还是已经欠了三万元。三万块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从大山里走出的孩子，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
这一刻的王政百感交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知道后会怎么样。王政的天，彻底黑了。
“性格不知道，工作挺认真的，但不是很合群，聚餐从来不去，也没跟我们一起吃过饭，话也很少说。”王政自杀后的第三天，警察来到死者工作单位做调查时的一个同事说到。
“对于王政的死我们深表遗憾，他是一个好员工…我们不知道他欠高利贷的事，知道的话我们公司一定会尽人道主义帮助他的。”行政主管一脸遗憾，甚至捂着眼睛开始哽咽。
警察照例询问完就离开了。公司的门一关，行政主管立马笑嘻嘻的走进了经理办公室炫耀的说，“设计部的小李死了，这两个月的工资不用给他发了，我又给公司省了快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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