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都城远离。
大雨淅沥沥,群马齐悲鸣。
战马之上,铁衣寒衫,他不舍地回头看看都城,泪已然落下。
铁骨铮铮二十余载,这一刻他心力憔悴,望前途,昏暗未明。
回首,却只见城门楼那一对孤灯,在那凄苦的风雨中飘荡,摇摇欲坠。
正如这南唐江山,如江河中的浮萍,朝不保夕。
宋兵压境,这是必死的出征,是自己的不归路。
他终不再回头,低声念道:
相识相知恨相离,同月同日悲遥望。 斗转星移日如年,积少成多爱成山。 天南地北相知守,待到同塌共枕眠。 暖月皓柔夜相伴,私语绵长过夜半。
这是妻子在他离家所写,她期盼他的归来,她希望他的平安。
她希望他能陪在身边,可他不能,他是军人,是统帅。
骆明海,意为明月普照四海。
人如其名,志虑纯明,心系家国,但却不能遇明主。
或许经历太多的背叛,后主扣下他病重的妻子,让他出征。
可南唐江山早已在风雨中飘摇,他明白,这是让他,和他的弟兄们为这个国家殉葬。
为国尽忠,这本是他的荣耀,是他命运所驱,他也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此刻他已然心灰意冷,后主扣下他的妻女,让他的心,对这君主充满了失望。
妻子病重,孩子幼小,他无可奈何,低头看看手腕上的金丝锁扣,这是懂事的孩子为自己编织的平安扣。
他想着自己离开妻子时那绝望的脸,孩子那伤心的泪,心在滴血。
生逢乱世,命不由人。
大军前进三天三夜之后,终到战场。
前方惨败,此刻剩下不过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战事匆忙,有些尸体已然露出白骨,却依旧未能收殓。
一将终成万骨枯,无数的白骨,无数破碎的家庭。
“擂鼓集将。”
他无力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本该是震慑四野的,可这一刻,他无力了。
家国天下,此刻如江河之浮萍,飘摇无助,在风雨中,随时将被翻滚的水浪吞噬。
三通鼓后。
众将齐聚,却相对无言,但眼神各异,或有视死如归,或者绝望,或者空洞而又麻木,更有甚至,就是死人一般的看着自己。
曾经那么众志成城,如今早已人心涣散,将如此,兵又能如何,纵然天纵奇才,然南唐已然不得人心,他亦无可奈何。
一番苍白无力地布置之后,他只留下了自己的亲近副将,也是自己的结义兄弟,黄义城。
“义城。”骆明海有些悲凉地说道,“桌上的帅印,你收着,我死之后,你就带着弟兄们去投诚吧。”
“大哥。”黄义城道,“皇上不仁,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去死,我们都反了吧。”
骆明海无奈地摇摇头,悲声道:“你的家人,还有这么多部将的家人我已经让人都带到军中,你们不用有后顾之忧,可我可怜的妻女,我却无能为力,也罢,死了也就罢了,你嫂子怕是不行了,但孩子,我希望将来你你们有机会能找到她,替我养大,告诉她,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住她。”
“大哥…”黄义城还想说什么,他已然入了方天画戟出了帅帐。
“为国尽忠这个好名声就留给大哥吧。”他看着那阴翳的苍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似笑,可更像哭。
这一场战打得并不激烈,可他死得却很壮烈,万箭穿心,沉尸沼泽。
在他阵亡之后,黄义城拿着帅印带将士们去投诚。
自此宋军势如破竹,不过旬月,南唐亡国。
沧海桑田,百年一瞬。
骆明海沉尸的沼泽,如今已然成一块平地,平地之上,有一座庙。
将军庙。
庙里香火鼎盛,但却没有神像,所有人祭拜的只有一柄百十斤重的方天画戟。
那是他的兵器,不知何年何月起,变得锈迹斑斑。
但谁也不知道供奉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一柄方天画戟吗?
但人们既然供奉,自然是有供奉他的理由。
是夜。
暗云层叠,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但却无雨。
在暗云之中,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直射入将军庙中。
白光落到庙前的大殿,却幻化成为一个白衣女子。
但顿时间,那锈迹斑斑的方天画戟突然寒光四射,发出透白的光芒,那女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常叫,化成一只白狐。
当是时。
一个穿着银光铠甲,面目狰狞,鹰钩长鼻似人非人的人进来,因为他有一对银光闪耀的翅膀,却同时是人的身躯。
他冷笑道:“孽畜,如今根基全毁,还跑呢?”
白狐狸哀求道:“雷神爷爷,你看如今我都这样了,求你放过我,再说,这大殿的魔物比我不知强多少倍,你应该收拾他才是。”
雷神抬头,却见满殿阴气环绕,黑云飘顶,鬼魅游走,此刻见他,都躲到庙顶的角落上,并不离开。
雷神怒喝道:“尔等鬼魅,见到本尊,还不速速散去,难道等着吃本尊的雷公凿打得你们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雷神爷爷,饶命啊……”“放过我们……”
那黑云中发出阵阵的哀嚎。
突然平地上,云烟腾起, 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
他见到雷神,连忙伸手作礼道:“雷神!”
“土地到来,不知有何指教。”雷神连忙还礼。
土地爷道:“雷神,这些鬼魅也是可怜,他们被困于此,并未做恶,还请你高抬贵手。”
“被困于此?”雷神道,“我看这个大殿就是阵法,这些鬼魅是被这个阵法所困。”
“是如此,但这阵法并不是为了困住这些小鬼,而是为困住这地底下的厉鬼。”土地爷无奈道,“百年前被南唐后主逼死的将军骆明海葬身于此,偏偏此地地格极阴,他死后怨气太重,无法投胎,化成厉鬼,这大殿中的亡灵亦是当年大战死去的将士们,他们亦受阵法所困,无法离去,更无法投胎。”
“那又是谁将他封印下来。”雷神疑惑道。
“天云上人。”土地爷道,“同时天云上人在这将军庙设下结界,使外面的妖物无法进来,可今晚这狐狸却不知道为何闯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雷神疑惑道,“会不会是天长日久,这阵法已然失效?”
“这倒有可能,可按理说,百年之后,这厉鬼变会被渡化,可如今,似乎……”
“更加严重……”雷神替他把话说了,“这里面恐怕生了异数。”
土地道:“怕是如此。”
雷神道:“天地自有定数,这白狐天劫已过,我的事情也了,土地啊,你也去吧,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土地道:“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如此罢了。”
两人笑笑,相互施礼,雷神化成白光逝去,土地化为云雾遁去。
待他们离去,方天画戟突然白光大作,发出无数束白光,白光落地化成人形。
一个素衣白袍的人,骆明海。
他扫视一下四周,看到在脚下瑟瑟发抖的白狐。
他蹲下来,认真地凝视,满是微笑地看着白狐。
白狐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低声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迫于无奈,我不想死。”
骆明海轻轻地将她抱起来,微笑道:“你这么实在,我就不怪你了,不过如今你进了这法阵,就不要出去了,正好,百年孤独,有你来陪我。”
“你不杀我?”白狐有些激动地抬头看着他,两眼泪汪汪。
骆明海将她放在香案上,柔声道:“这是附近的村民供奉的,你吃点休息。”
说罢,转过头去,走到大殿门口,望向东方。
白狐见他并未迁怒自己,也是在饥饿疲倦,便吃起贡果。
良久,饱食之后,白狐开始打量着骆明海,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东方。
白狐犹豫许久,跳下香案,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柔声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故乡。”骆明海依旧纹丝不动,认真地盯着天地之间已然泛白的东方。
“你的故乡在那边呢?”白狐柔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回不去。”骆明海不咸不淡地回道,听似云淡风轻,但饱含心酸。
白狐柔声道:“因为这个阵法?”
骆明海摇摇头,回头看一下她,柔声道:“天亮了,我该回方天画戟里,你不要乱跑,这里属于至阴之地,鬼怪甚多,纵然有这个阵法保护,也不安全。”
说罢,他化成一道白光,飞入方天画戟一种,殿中顷刻间失去光芒,一切如同自己最初闯入那般。
她也实在疲倦了,便跑进香案下休息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香案前有人在说话,似乎是两个老妇人。
她怕自己吓到人,便一动不动地待着,听着那两个妇人的对话,大殿之中似乎不少人。
一个比较轻缓的声音道:“婶子,贡品这么丰厚呢?”
“是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要不是这将军保佑,我那孙子会被人贩子拐了,我这老婆子也没法活了。”
“嗯。”那个轻缓的声音道,“这些年啊,这将军保佑了我们附近这几个村子,实在是灵验得很那,当初我家二狗子落水,就是被将军所救。”
“是啊,可惜你家二狗子不能看清他的面目,不然我们也好为他塑个像。”
“天云上人该是知道的,但他已经去世很久了。”妇人道,“只要我们诚心,将军啊,能感受到的。”
“嗯。”
两人叩拜完毕,便慢慢离去,一天之中,香客来来回回,香火甚是鼎盛。
直到夜深,大殿又恢复了平静。
白狐这才跑出来,在殿中转悠,而此刻留在大殿中的那些孤魂野鬼也迅速地围在香案上,努力地吸着贡品。
鬼不能食,闻味既为饱食。
白狐看着他们都散开之后,这才跳上案桌上,品尝贡品,饿了一天,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
“小东西,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一个孤魂笑道。
白狐这才放下速度,慢慢食用。
忽然殿中疾风袭来,方天画戟又是白光射出,一道白影飞快地飘出大殿。
白狐连忙紧随其后,跳下香案,跟随出去。
不出一里地,便是一片腥臭的湖塘。
月影在波动的湖面显得支离破碎,此刻无风,纵然有风,也不能掀起如此大的荡漾。
是有东西掉进去了。
只见骆明海的身影飘到湖面上,在那最水波荡漾最厉害地湖面上停下。
但又忽然不见。
白狐明白,他下水了。
没多会儿,本来已经趋于平静的湖面,此刻又突然炸裂,骆明海的身影随之飘出,带着一个全身湿透,已然昏迷的少女。
他并没有停留,而是迅速地将少女抱回将军庙,而此刻湖中似乎又有东西追上来,白狐一惊,连忙跟着跑回去。
待她回到大殿,那少女已经醒来,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她救活,此刻少女正迷茫地看着四周,看到白狐跑进来,顿时尖叫起来:“妖怪,妖怪,有妖怪…”
白狐有些郁闷,忙道:“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
那少女一抽搐,顿时又晕过去。
“胆子这么小啊。”白狐跑过去看了看。
骆明海笑道:“如果我是个大活人,看见一只这么大的白狐,还会说人话,也是会害怕的。”
“可我刚才进来时候可是闭着嘴的,肯定是你吓到她的。”白狐有些恼道。
骆明海笑道:“她肉眼凡胎,如何看得见我,肯定是刚才惊吓过度了,罢了,你去把外边在找这姑娘的人引来,让他们把这孩子带走吧。”
白狐不回答,径自转身跑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便有一大堆人涌了进来,看见躺在蒲团上的少女,众人连忙跪拜:“多谢将军搭救之恩…”
又陆陆续续磕了好多头,这才带着少女离去。
待他们离去,白狐这才归来。
“想不通,你做这么多好事,为何却还要被人设下阵法,禁锢于此。”白狐埋怨道,“害得连姑奶奶我都要困在这阵法之中。”
骆明海摇摇头,微笑道:“谁说这阵法是来禁锢我的,我是能出去的。”
“那我怎么出不去?”白狐无奈道,“那你干嘛不走啊。”
“困住我的,是我自己。”骆明海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阵法也很快失效,你便可以离开。”
“这样啊。”白狐有些欣慰道,“那还差不多。”
骆明海不理她,又化成一道白光,融入方天画戟。
一夜安眠。
天未亮,白狐却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惊醒。
她连忙跑出去看,却见无数的人正推着土车,往湖塘中倒土,似乎要将这地方填平。
突然觉得耳边有一阵风袭来,回头一看,骆明海此刻站在自己的身边。
“你白天也能出来?”白狐疑问道。
“我有说过我白天不能出来的?”骆明海笑了笑,看着前方,突然袖口一挥,刮出满天大风,顿时飞沙走石,人仰马翻。
“你为什么阻止他们?填了不是更好吗?”白狐疑问道。
“冤魂厉鬼无处藏身,如今大白天没事,到了晚上,只会死更多的人。”骆明海道,“你去把他们劝走吧。”
“可我是狐狸,如今修为被你吸去大半,也化不成人身。”白狐无奈道。
“可你会说人话。”骆明海道,“你假托土地爷附身,告诉他们这些原因。”
“这倒是。”白狐说罢,纵身一跃,跳上小山包。
梗着喉咙化成沙哑苍老的男声:“诸位乡亲,我是本方土地,诸位快快停手,切莫填湖。”
“土地爷?”所有人刚从慌乱中起来,又连忙跪下。
白狐心中暗笑,土地爷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
但很快有人提出质疑:“土地爷,你怎么是只白狐?”
白狐镇定道:“尔等肉眼凡胎,又如何看到本尊,故而本尊附身此白狐为你们来告诉你们。”
“可为何不能填?”村民质疑道。
“湖塘中冤魂遍布,倘若搅了他们的安宁,那么天黑以后,只会死更多的人。”白狐如实道。
“那我们该如何?”
白狐道:“速速退去,摆上贡品,赔礼道歉,并将这湖中污秽清理干净,这样他们便能安宁些。”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请土地爷明示,我等该如何作为?”村民们疑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白狐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连忙道,“本尊退去,尔等静待时候。”
说罢,迅速地跳离。
村民们连忙叩拜,这才收拾收拾,陆陆续续地离开。
待湖塘边上再无一人时,天地突变,暗云层叠,狂风盘旋而下。
骆明海的脸突然间变得乌青,狰狞。
他的身体也突然变大许多,怨气环绕,满天黑雾。
沉寂许久,他怒吼:“尔等倘若再恣意妄为,滥杀无辜,我定叫你们魂飞魄散,神形俱灭。”
话说完,他便飘回将军庙,天霎时间又变成最初的晴朗。
白狐有点心惊肉跳,但她还是跟着回到庙里。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骆明海柔声道。
“嗯,可不是嘛,那么可怕,但你是个好人,刚才我觉得也就是吓唬下那些冤魂。”
骆明海点点头,柔声道:“都是苦命人,我何尝要想去欺负他们,但他们如果滥杀无辜,恐怕真的就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吗?”白狐疑问道。
骆明海点点头道:“我等都是百年前战死在这边的将士,此地地格极阴,再加上我们杀戮太重,无法投胎,当年死后连我在内,都化为厉鬼,祸害乡里。”
“可你是个好人。”白狐疑问道。
“那时候我怨气太重,在加上对妻儿的思念,总是去偷人家孩子,但孩子受不了我的怨气,虽说没有杀人,却也是造孽,后来天云上人来到此处,他收服了我。”
“这样子啊。”白狐道,“所以他设下这个阵法,可你说不是为了困住你。”
骆明海道:“当年他便已经度化我的,但当年我法力地位,他怕我为其他妖物所欺凌,便设下这个阵法,阻止一切鬼怪进入,保全我。”
白狐道:“那他为什么不度化你去投胎?”
骆明海道:“我想念我的妻女,不愿意去投胎,而且他算出来,说百年之后我还能与妻女相聚,让我在此处等待,我等了一百年了啊。”
“那就该到了。”白狐欣慰道。
“嗯。”骆明海道,“是啊,可我不知道究竟如何相聚?天云上人已然仙去。”
“那便等待吧,等待相聚的到来。”
骆明海道:“等到看见他们,我的心愿了了,我就帮你恢复修为,再加上我这百年的修为,都送你。”
“那怎么好意思哈哈。”白狐有些开心地上窜下跳。
骆明海爱怜地看着她,转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空。
天已然黑。
但今夜月色极美,天地间铺满柔和的月光。
“今天八月十五吧?”白狐靠过来道。
“八月十五?”骆明海惊讶道,“中秋?”
“是啊。”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是中秋。”骆明海道,“一百年整了,只是离家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月色。”
他突然想起什么,嘴中念道:“相识相知恨相离,同月同日悲遥望…”
“这句诗我好像听过,好耳熟。”白狐喃喃道。
“你听过?”骆明海疑惑道,“这是我妻子百年前所写,你怎么知道。”
“对了。”白狐道,“是二十年前一个救我的老妇人经常念的。”
“真的?”骆明海惊讶道,“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小一辈的都叫她太奶奶,八十多岁了,对了,那户人家姓黄,还有,对了,她应该姓骆…”
“姓骆,八十多岁,又嫁给姓黄的,那不就是我女儿吗?”骆明海突然欣喜若狂,“天云上人没有骗我。”
“可是她要是活着,也得一百多岁,我是怕…”白狐有些担忧道。
骆明海道:“天云上人既然说能相聚,她就一定还活着,你能替我把她找来吗?”
白狐道:“那你可以自己去啊,我又出不去。”
骆明海道:“我的尸骨被埋在那湖塘下,我的魂魄离不开太远的,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在此,早就找他们去了。”
白狐道:“这样子啊,那我怎么出去?”
骆明海道:“我可以帮你。”
“那我该说什么,让你女儿相信我?跟我过来。”白狐问道。
骆明海道:“你告诉她,小鼻涕虫,你爹爹想你了。”
“好。”
骆明海剑指一挥,凭空画出一道符咒将它打在白狐身上。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骆明海柔声道。
白狐有些埋怨道:“原来你是故意不让我出去。”
骆明海道:“我一个人或许,太孤独了。”
“不是有他们陪你吗?”白狐指着殿中漂浮的孤魂野鬼道。
骆明海道:“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好聊的,你不一样。”
“也是。”白狐点点头,“那你不怕我出去就跑了吗?”
骆明海摇摇头,柔声道:“我相信你,不知道为什么,虽说狐狸狡猾,但一见你,我却有一种亲切感。”
“多谢。”
白狐说罢,迅速地跑出门去。
等待了百年,可是却没有这十天来得迫不及待,仿佛这十天又等待了千年,漫长而又纠结。
十天之后,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来了。
一个饱经沧桑的百岁老人拄着拐,站到将军庙前。
她劝退想要扶她的晚辈,自己由白狐陪着,慢慢地,颤巍巍地走进庙里。
“方天画戟。”
她叫了一声,又拼劲叫道:“爹,你在哪里?”
骆明海就站在她的面前,含泪看着她,伸手想去触摸,但却被她的身体穿透了。
老人四泪纵横道:“没想到,孩儿临死前还能来见爹爹,还请爹爹现身。”
骆明海犹豫了一下,伸手拂过她的双目。
他就那么出现在她的面前。
“爹。”老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丫头,你都这么老了。”骆明海有些心酸道。
“可爹爹还那么年轻,跟那时候一模一样。”老人欣慰道,她想伸手拥抱,却扑了个空,差点跌倒。
“我只是魂魄,碰不到的。”骆明海道,“见到你,我就很知足了,你过得好吗?”
“嗯。”老人道:“娘知道你阵亡以后,便去了,我等了很久,后来黄伯伯来了,他带着我去了他家,后来安排了我跟封哥儿的婚事,他们对我极好,现在孩子们对我也好,要不要让孩子们来看你一下。”
“不用了,我是死的人,看到你过得好,爹爹也就放心了。”骆明海柔声道,“天云上人说我能再见你和你娘,可不知道你娘现在投生何处。”
“她就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天云上人。
“弟子拜见上人。”骆明海连忙叩拜。
“小狐狸,还不快走过来。”天云上人对着身后的白狐柔声叫道,“你告诉他,你今年几岁?”
“一百岁。”白狐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天云上人浮尘一挥,白狐显出人形,站到他们父女面前。
“娘…”老人惊讶道。
天云上人道:“她的前世就是你的妻子,此生为狐。”
“我的前世是你的妻子?”白狐有些惊讶道。
骆明海也是惊讶:“这……”
“前世未了缘,今生注定还要纠缠,你该去投胎了。”天云上人微笑道。
骆明海道:“愿上人垂怜,只是你能将这地下更多的冤魂度化,百年前你说时机未到,如今?”
老人道:“是啊,上人,我爹他们为国而捐躯,还请上人为他们超度,以免继续在这人世飘荡。”
说罢,便要下身跪拜。
白狐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娘,你怎么来扶我呢。”老人连忙道。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白狐笑道,“我现在可比你年轻。”
“那倒也是。”
天云上人道:“其实如今这些冤魂厉鬼随着时间,怨气也消散许多,你们花钱把他们的尸骨挖出来,把他们安葬好,再办一场大法会,为他们超度,就可以了。”
“弟子明白。”骆明海道。
“送你去投胎吧。”天云上人柔声道,“如今你心愿了了吧,该受的难也结束了。”
“嗯。”
骆明海看着眼前的女儿,还有白狐,感叹道:“人身百年皆是客…你们安好,我便还有什么放不下,记得,把我的尸骨带回去,和你娘合葬,这一世也就了了。”
说罢,双手合十,顿时一道灵光从头顶漫出,灌入白狐身体之中。
“这…”老人不解。
骆明海的魂魄越来越淡,慢慢地化成一点荧光,向天际飘去。
“爹……”
“他放下,我也该走了。”天云上人化成云雾,也飘散而去。
“乖女儿,让你爹去吧。”
“嗯。”老人道,“听上人说,你们上一世情缘未了,那……”
“或许我还能见到他。”
“不知道我还能当你女儿吗?”
“随缘……”
“嗯。”
“记得按照天云上人吩咐,去做吧,我该走了,或许有缘,我们还会见的。”说罢,白狐飘散而去。
“他倒实在,真给我他那一百年道行。”身在云端,只觉得自己法力更胜从前,只是不知不觉中,眼角多一丝泪。
是自己的,还是前世的?
思索中,却听到,云下的那头,有人在喊:“小公子出世啦。”
她向下看去,那是他们白狐族长的家中。
“不会那么巧吧?”
法会如期办成了,从那地下挖出上千尸骨,但老人还是找到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手上带着自己给他编的金丝锁扣。
她将他带回母亲的身边,这一世,也算团圆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