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奶奶的记忆,似乎很遥远很遥远。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八岁前是关于奶奶的故事, 八岁后只有关于奶奶的回忆。
奶奶家里有一样东西总少不了——纸牌。白底上用黑色画出各种图案,有梁山好汉、毛鱼以及各种代表的牌样。空闲时一帮老婆婆们围坐在一起玩编棍儿、挂和(hu)的游戏。整整立崩崩地坐一个下午都不带挪动的,直到散和(hu)之后才各自动身穿鞋穿衣服回家,临走时还不忘约好第二天继续打牌。
奶奶家时常坐满打牌的人,她们低一声高一声的叫喊着,看着自己手里的牌,眼睛还不时盯着其他人的牌路。小小的牌蕴藏着大大的智慧,将每个人的好奇心都调动了起来。用脑子思考如何脱局打牌,用手中的牌赢了这一局。三叔很小的时候就常看奶奶她们一帮人打毛鱼牌,慢慢地对毛鱼牌的各种玩法耳濡目染了然于心。奶奶有急事的时候,小小的三叔就顶上。坐在人群中的他有模有样地抓牌、整牌、打牌。“家传总比学艺高”,三叔受奶奶的度化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小小年纪竟然能把一帮老婆婆打赢。
爬在奶奶的背上,跟着他老人家去村里另外一位老婆婆家扎耳朵眼 ,应该是我对奶奶最早的记忆吧!那一天,我跟妹妹在奶奶家玩。奶奶对着镜子梳洗整理,她耳朵上两只圆圆的银耳环闪闪发亮。
妹妹和我好奇地问奶奶:“奶奶,为什么您的耳朵有这个好看的东西 ,我们却没有?”
奶奶笑着说:“你们也可以有,只不过需要先扎耳朵眼才行,不信你们看看。”
奶奶俯下身子 ,我跟妹妹凑在跟前仔细打量奶奶的耳朵 ,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那银光闪闪的耳环和奶奶褶皱却柔软的耳垂,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奶奶似乎早看出我俩的小心思,笑着跟我们说:“奶奶带你们去扎耳朵眼,像奶奶这样戴耳环好不好啊?”我俩高兴地笑了,不停地点着头。就这样,我们两个爬在奶奶坚实的背上 ,她老人家瘦小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将我俩一气背到扎耳朵眼的老婆婆家。老婆婆看到奶奶一背背着我俩来到她家,着急地将我俩接到炕上,让奶奶坐下休息。可年幼无知的我们沉浸在扎耳朵眼的兴奋中,在来的路上只顾靠在奶奶背上随着她身体摇摇晃晃,两个人还打时不时嘻嘻哈哈打闹闹。根本没在意年迈的奶奶如何将我们背到老婆婆家的。
奶奶顺势坐在炕沿上,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老婆婆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跟前让她喝口水歇歇。奶奶歇了歇,缓过神来跟老婆婆你一言我一语的地唠起了家常。直到老婆婆拿出一个针线包来,问我俩谁先扎?妹妹迫不及待地说,她先。我在一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只见老婆婆拿出两粒米,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耳垂的两面用米不停地揉,边揉边跟奶奶聊天。揉了很长时间,妹妹感觉她的耳垂都麻木了,耳垂被揉的地方好像变薄了。老婆婆拿出根银针在火上烤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针从耳垂薄弱点穿过,妹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她的一只耳朵眼已经扎好了。老婆婆用银针稍稍转了转耳朵眼,顺势将一根白线穿进耳朵眼并系上。老婆婆麻利地又给妹妹扎了另一只耳朵眼,妹妹笑着跟我说:“姐,不疼。别怕啊!”我颤颤巍巍地来到老婆婆跟前,任凭她怎样“变魔术”。不论是用米揉耳垂,还是用针扎耳朵眼,她那娴熟的技能不得不让人佩服。很快,我俩的耳垂上都扎开了耳朵眼,戴上了白线。奶奶笑着问我们:“疼不?”我们高兴地摇头说:“不疼。”稍坐片刻,奶奶背起我们离开了老婆婆家。
一路上,奶奶的手不住地往上托我俩,我俩还是不由地往下滑。直到快到家,奶奶撑不住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我俩放下来,手和胳膊酸的直哆嗦。休息了一会儿,奶奶拉起我俩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回家。回家后,她给了我和妹妹一人一副银耳环。殷切地告诉我们:“这是奶奶给你们的,过几天耳朵眼好了就戴上,好看。”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戴着奶奶给的这副耳环,圆圆的银亮银亮的,的确很是好看。
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学校,在那里我上了5年小学。记得上一年级的日子,上午大课间的时候,我常常去奶奶家吃饭。奶奶总是将饭用碗扣好,放在固定的地方在家等着我这个时间去吃。这是奶奶从我开始上学的头一天就嘱咐好了的。
那一天,我怀揣着满腔的好奇心第一次走进小学的校门。就在上午大课间的时间,奶奶来学校里找到我,拉着我的手往家里去。原来是她给我留了饭,放在碗里扣好, 等着大课间时间给我吃。那一刻,吃着那碗热乎乎的饭让我从心底里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温暖。那时的我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很快一个学期过去,新的学期来临。我已经熟悉了学校的日常学习和活动,更习惯了在每一天的大课间时间去奶奶家吃饭。直到四月二十九一大早,三叔慌慌张张的来到我们家,眼含热泪颤抖地跟父亲说:“妈…没了…”那一年,我的饭碗砸了。
几年前,奶奶身体不舒服,经村里的医院查出患有心肌梗塞。医生建议做手术,奶奶坚持不做。大家都知道奶奶之所以不做手术,是因为当时家里没这个能力。奶奶不想给家人增加负担 果断拒绝了手术。只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 出院时配了一些药。医生叮嘱一定坚持用药,回家后的奶奶把医院配的药吃完,断断续续又配着吃了一段时间后,在难受的时候她吃药,不难受的时候自己悄悄的停药了。打那以后,奶奶的身体时不时地难受,直到那天清晨病发 ,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虽然当时年少的我不大明白“人没了”到底是什么,但当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冷冰冰的饭碗 ,寻不到一丝奶奶的影子 ,我的心莫名的失落和伤心。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习惯性地在那个固定的时间去奶奶家,只是不再有那碗热乎乎的饭等着我吃,屋子里也不再有曾经奶奶那种温暖亲切的感觉,冷冷清清让人再难停留。
如今时过境迁 ,当年的老房子没了,老物件也没了,那些故去的人早已烟消云散。唯独有关奶奶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仍然历久弥新。在那个一穷二白物质贫乏的年代,我收获至今为止最温暖的幸福和爱。所以爱不是物质的无限满足和不断给予,而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和温暖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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