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无离恨

眼底无离恨

肖子安醒过来时，铺天盖地的雪白让他一时间想不起身在何处。三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在几秒钟后便作出了判断，这里是医院。

他记得入院时住的是三人间病房，而现在，是类似酒店标准的单间，在一张病床难求的医院里，能够入住三人间已经是不错的了，更不用说是这样一家甲级医院，单间什么概念？

肖子安的大脑里飞快地计算着，最后保守估计住院费就得好几万。他闭上眼睛，只要能动就立刻办理出院手术，回家静养着吧。

有钱没钱，去医院走一趟就立马门儿清了。

病房门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走进来：子安！她哽住声，眼底薄泪氤氲：你醒了？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她是子安的母亲姜骊，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有着最细微、最基本的关心。

肖子安望着守护他的母亲，嘴角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哑着嗓子说：好。

现在他急需水来润润嗓子，然后才能问出心底的疑惑。凭姜骊一个退休小学老师的能力，他不认为自己可以住上这样的病房，这不单是钱的问题，还有关系的问题。

果然，在肖子安提出病房问题的时候，姜骊怔了片刻，她抬眸看了肖子安半晌，说：是赵梅帮的忙。

肖子安没什么反应。

姜骊起初还有些不安，怕他听到这个名字会激动影响手术效果，还想着编个什么理由胡弄过去。但是，这个清贫了一辈子的退休教师将自己认识的人筛了几遍，也没能挑出一个可以背锅的。

赵梅是谁？她是肖子安的初恋。

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姑娘，没想过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同时也被爱情撞了一下腰。

那时候的肖子安刚退伍，好巧不巧就遇到在街上玩命追小偷的赵梅，他自然出手相助，结果，追回来的包里只有十元钱而已。看着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赵梅，肖子安有点无语。

十元钱也是钱，可以买够一个星期的菜。赵梅刚喘匀气，便打断了正叨叨的肖子安。

看到肖子安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嗫嚅道：榨菜。

然后，俩人一起吃了顿大排档，肖子安送她回家。

逐渐往来后，他知道了她穷，但是不知道她穷成那样，在租住的房子里，除了一张旧床，就只有唯一的电器：电灯。

赵梅说这房子便宜，她能租得起。说时，搓着手，因为连一杯待客的茶水都奉不起，她自卑得要死。为了能在这座城市扎下根，不再回到她那贫脊的故乡去，她一天打三份工，把自己当成男人一样拼。

赵梅和肖子安确定恋爱关系后，因为要装修房子，她搬到了子安家里。当然，子安的家也不过是普通百姓家，面积很小，肖子安在阳台改造的书房栖身，而赵梅则和姜骊睡一个房间。这一住就是大半年，姜骊早把赵梅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知道她打小就吃苦，对她更是疼爱有加。

对于赵梅这样一个苦哈哈出生的女孩子而言，亲生父母都没有过，自然也对姜骊投桃报李。为了给未来的婆婆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有一段时间她忙得都没时间和子安约会，最终用挣到的钱给姜骊买了一只金戒指。姜骊只当是准儿媳送的，哪有不开心的？当即便戴在了手上。

春天花会开，先得自己栽。赵梅这样拼命工作，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掘到了第一桶金。只是，她也为之付出了代价。

那天是赵梅生日，下班后，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子安直接来到她楼下，想等她下班后一起吃个饭。然而，一直等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他都没能等到赵梅。

中午，子安打了个电话给赵梅。而这个傻姑娘并不知道这个电话最终决定了俩个人的分道扬镳。

我昨天加班太晚，回家都11点多了，就睡了。她说。

她为这个谎言付出了代价，肖子安说什么都不原谅她，他知道她做了什么，这个女人，他的准妻子，在和她一个屋檐下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尊重她，未越雷池半步，她却为了利益而放弃了最宝贵的东西。

为这，他不能原谅她。

那个电话之后，赵梅如罪人一般跪在他家里，祈求他原谅，但就是不承认那晚的事。当刀片割破血管后，肖子安依旧冷静地边给她包扎边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

赵梅养好伤便离开了，去了一座更大的城市。

临行前，肖子安托朋友将自己的股票帐户全部给了她。

朋友不解，这可是真金白银，在当时房价未涨时，是可以买到市区的二室一厅的。

肖子安说，赵梅打小就穷怕了，若不是尝过贫穷的滋味，她是不会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

诚如他所预料的，赵梅收下了那笔钱，一声不吭地走了。

肖子安大病了一场，卧床半个月才缓过来。从此，身边熟识二人的朋友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赵梅。

一年之后，听说她已经在那座城市站稳了脚，三年之后，便已经成为行业里的翘楚。

这期间，她回来过几次，却不是以女强人的霸气，而是小媳妇似的唯唯喏喏。她始终都无颜面对肖子安的。

肖子安30岁生日这天，赵梅飞了回来，单独约了他，向他求婚：你娶我，我名下的所有财富都将是你的。这是这么些年来，她说得最有诚意也自认为最有胜算、最有底气的话了。

然而，肖子安却笑了。他不笑时很冷酷，一笑倒像个孩子。

赵梅的心却在他一寸一寸的笑意里凉了下来，她红了眼睛，卑微地求他，哪怕不娶她，能留个孩子给她也好。

一个男人在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遇到了他最想保护一生的女人，实在是运气不好。子安轻轻说道，你毁了我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感觉，我一直恨你。但从这刻起，我不再恨你。至于孩子，肖子安狭长的眼眸望向窗外，半晌，才说道和你永远不会有。

8年耗尽，赵梅将自认为最好的财富拱手送上，却换来子安的不屑。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这样纯粹的情感，赵梅从未懂得，又如何换来相守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