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于客栈稍憩,即辞别离去。
两岸山岬迷茫渐远,于江中飘荡半月后,四人抵达青鱼滩。
两岸红叶似火,秋叶飘满泊船。
岸边男女盛装列队,对唱山歌。
四人船头远望,见水面鱼儿戏水跳跃,而鱼鹰们则悬于半空,忽然垂直扎进水里,复又腾跃而出,衔着小鱼直冲云霄。
圆良笑道:“此处水清鱼美,干脆找个酒家,尝下煎鱼如何?”
见岸边热闹,众人商议停泊歇息。
圆良向一少年问及客栈,方知此时正值退秋鱼肥之时,每年青鱼滩皆举行“拜鱼会”。
外来游客慕名前来,一览盛会风采,品尝秋鱼鲜美,客栈早已人满为患。
听小哥说客栈难寻,众人扫兴,想继续往下游走去,忽而迎面飘来一条官船,船上官人正向岸边人挥手。
此时,水面一道暗影掠过,一条大青鱼掀出水面。
只见它头呈长三角形,嘴前四条吻须,腾空跃起近十米,将官船顶个底朝天。
竹筏经受不住波浪颠簸,左右摇摆冲在浪尖,眼看将要倾覆,不想大青鱼又窜过头顶。
抬头一看,它前后十来米长,磅礴扑面而过,简直遮天蔽日。
玉静惊叹道:“此非鱼怪么?”
圆良道:“鱼怪又如何?我必食大块煎鱼。”
话语间抽剑破空而起,在鱼头上连翻三个跟斗。
一剑刺向鱼头,血水嗤地喷涌而出,闪出晶莹红光。
青鱼立马躲进水下,血水弥漫河面。
眼看鱼影向官船而去,不久船上传来嚎叫声,一位武官嚷道:“快救县太爷!”
四人定眼一看,大青鱼正拖咬住县令,欲拉往河底。县令则在水中扑腾,高喊救命。
渡济点水而过,正要施手救援,岂料青鱼忽而沉入水底。
水声啷啷深沉,缠绕回荡,终究没能将县令救起。
船上官人叹息不已,县太爷遭此厄运,倘若朝廷查办起来,须得给以交代,否则又将牵连多人。
一位武官上前道:“在下蒋西宁,乃青鱼县督头,今日若非道长出手相救,恐怕已喂鱼腹中。”
“蒋某恳请诸位,至县衙盘桓半月,一则以报救命之恩.二则共商降妖之策,三则应对朝廷追问县令死因,还望诸位鼎力作证。”
圆良摆手道:“入官府犹如受盘查,我等游历四海,洒脱惯了,住县衙颇感束缚。”
蒋督头闻言,显露为难之色。旁有文书道:
“蒋督头,依我看,道长们既不愿住官府,不妨请诸位临水下榻,早晚察看鱼妖动静。”
督头点头赞许:“甚善,还请诸位道长暂住聚贤庄,庄子紧邻河边,青鱼滩就在酒楼下,一目了然。”
众人再想推脱,但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下来。
聚贤庄临河而起,可俯瞰青鱼滩烟波缥缈,是登高饮酒绝佳之地。
玉静眺望江水山色,墨缘则翻阅《录妖书》,书阅四五遍,仍是查无鱼妖记载。
他不禁皱眉沉思:此鱼怪毫无记载,岂非灵塔逃离之物?
“或许不过是一凶猛大鱼。”玉静揣测道。
墨缘点头赞同,因早年曾于书中得知:河流及河口水域,常有鱼怪现身,体长可达一丈以上,被誉为水中杀手。
而此前所见巨鱼,可能尚未成精化形。
圆良接过话头:“此大鱼害人性命,留之祸患,不如就地饱食三日五日。”
墨缘闻言,笑容微凝,未再接腔。
四人在聚贤庄暂居七八日后,未见鱼怪动静。寻妖铃也无声响,唯有每日食客络绎不绝。
原来青鱼县退秋鱼,尤以中秋时节为佳,退秋鱼肥之时,吸引众多食客慕名前来。
日久天长,不论官宦商贾,或平民贩夫,皆以品尝退秋鱼为快。
聚贤庄自成热闹之地。
渡济议定:既是寻妖铃毫无动静,录妖书也无记载,可断定并非鱼妖。今晚再留一宿,明日须起程赶路。
至于鱼怪如何处置,只得告知蒋督头自行设法。
众人听毕安排,各自回屋收拾行囊。
夜幕降临,聚贤庄灯火辉煌。庄主为使食客通宵宴饮,特请戏班子前来助兴。
众伶人甩袖起势,吹笙踩堂。
江边屋檐悬挂灯笼,凭水临风,将水面映得通红。
台上花旦容貌秀美,随云锣声轻移莲步,唱腔优雅甜润,引得观众叫好不绝。
“此唱戏人,可否让你念及阿枝?”玉静转首问道。
墨缘恍惚良久,阿枝容貌浮现眼前,若隐若现,如一丝轻烟。
阿枝临终言语又在耳边回荡。
“她受困于命运作弄,若非如此,阿枝步出山岭唱戏,当如台上花旦般受人赞赏。”
“母女二人命运甚是悲惨,世间全无公平之事。不幸之人,连一丝小确幸,老天亦不舍得给予。”
玉静哽咽不已,眼眶晶莹,与台上花角相映生辉。
言语间江风忽至,惹得寻妖铃铿锵作响。
两人心下不妙,为避免惊动妖邪,玉静将铃铛收入鸳鸯匣中,又将消息告知渡济。
“看来我等判断有误,当再等再议。”渡济答道。
等到深夜时分,见一纱帽男子与白衣女子步入酒楼。
店小二笑脸相迎道:“客官,你看这宵夜时分,聚贤庄还人头济济,可见退秋鱼名不虚传。二位不妨也来尝尝?”
男子未作回答,与白衣女直入酒楼。
见食客醉眼朦胧,男子突然抽出匕首,猛刺食客,顿时血光四溅。
食客们见状,酒意顿消,纷纷起身逃命。
男子见人便揪住,手起刀落,眨眼间屠戮满堂。
随后跃上墙头,落入隔壁宴房,推门而入,掣出血刀,将门口侍女一刀毙命。
几人闻声而动,破门而入,目睹惨状。
圆良挥剑扑向男子:“滥杀无辜,受死!”
“臭道士,又是你!”男子回首金刚怒目,狰狞大喝。
渡济更不答话,挥剑舞动,满屋金光熠熠。
一番激战后,二人难以抵挡,于是跳窗而出。
窗下正是大河,就在二人落腾半空之时,突现两条大鱼影子,鳞片闪烁光芒。
一道绚丽摆尾后,河面震得水花四溅。
圆良道:“怪事,男子莫不是大青鱼化形?见其额上绷带,莫非是我之前所戳窟窿?”
渡济道:“男子刚才责骂又遇见臭道士,还能是谁?已成人形,若混迹人群,将会祸害多少人?”
此时店小二听闻打斗之声,闯入门来,见横竖都是死人。
又见几人持剑,误以为是众人所为。
“臭道士杀人啦!臭道士杀人啦!”
圆良拉住店小二衣襟:“这位小哥,你何曾见我等杀人?分明是鱼妖刚才闯入,杀得血眼翻红,你岂未瞧见?”
店小二一掌掴在圆良脸上:“猪脸道士,胡言乱语什么?我睁眼说瞎话么?”
喧哗引来街坊邻居,众人手持棍棒劈头盖脸打来。
因是百姓,四人并未还手。但墨缘文弱书生,被追得跳跃躲避,身上倒是吃了几闷棍。
见墨缘受棍棒之苦,玉静将一饭桌踢飞而起。
桌面在空中旋转数圈后,滚烫油锅淋下,不少人立时面孔红肿。
渡济道:“师妹不可造次,当心惹上官司。”
“吃官司又何妨?本欲助他们除妖,他们却善恶不分,干脆全数打死便是。”
眼看人潮涌动,聚贤庄被围得水泄不通。
远处传来喧哗之声,随后马蹄震动,马嘶鸣叫。
差人骑着十几匹高头骏马闯入人群,张弓满月,正欲射向四人。
“谁敢在聚贤庄行凶?”差人群中传来一声质问。
一匹白色骏马由外而入,骑白马者正是蒋督头。
“几位恩公,怎是你等?”蒋督头抬手示意放下弓箭。
四人将鱼妖杀客之事详述一番,但人群七嘴八舌,纷纷指责她言不符实。
蒋督头曾亲眼见过鱼怪,心中明白所言非虚。
但鱼妖消息一旦传开,百姓必将恐慌。
蒋督头翻开一具男尸伤口,仔细端详片刻。
“凶器刺入人体后拔出,皮肤收缩会形成特殊创口。”
“诸位请看,死者伤口为双刃刺创,而道长们手中为单刃兵器,此事非他们所为。”
圆良将剑取出展示:“诸位请看清楚,剑刃上并未沾染血迹。”
群人见状,皆信服蒋督头推断。
唯有店小二尚存疑虑,若无法寻得真凶,食客心中阴影难除,往后生意便无以为继。
“照道长们所言,此事真是鱼妖所为?”店小二道出疑虑。
此言一出,人群更为喧闹,纷纷质疑怎会有鱼妖?
青鱼县自建治以来,连小偷都未曾有过,更勿论妖怪。
而今这聚贤庄杀人案,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蒋督头,若河中真有鱼妖,我等百姓该如何自保?毕竟我等皆以打渔为生。”人群中有人问道。
蒋督头点头承诺:
“日前,张县令也遭鱼妖所害。我与道长们必竭尽全力,降服鱼妖,以保青鱼县平安。”
百姓们迟迟不肯离去,再三追问。
蒋督头劝慰近日切勿下河捕鱼,尽量紧闭门户,待事情解决后,方可恢复往日生活。
百姓们见蒋督头言辞恳切,也不再为难几人,战战兢兢地离开聚贤庄。
“几位道长有何良策?”
渡济问道:“此前县内未曾有异兆?”
蒋督头摇头,感概青鱼县虽地处偏远,但向来民风淳朴,无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偏偏引来妖孽作祟?
“数日前,抚台遣人来查县令死因。我将当日之事尽述,却引得差人大怒,怒斥我编造谎言,命三月内查明事实。”
“我本想在此安度余生,偏偏祸从天降。”
蒋督头叹息不已。
墨缘寻思鱼妖为何无故杀人?莫非是食客夜食退秋鱼,引起鱼妖报复?
蒋督头摆手道:“夜食退秋鱼?年年皆是如此,可往昔并未有此怪事。”
虽是不信墨缘推论,但蒋督头眉宇间阴霾笼罩,显是不敢轻易断定。
“若真与退秋鱼有关,也该有迹可寻才是。我即刻差遣捕快,日夜盘查。”
蒋督头即刻令人牵出数匹马来,分与渡济等人勘察河道。他在前引路,其余差人紧随其后。
众人巡查青鱼滩半日,未见鱼妖动静。
直至夕阳西下,玉静示意墨缘仰望天际,见晚霞染红云层,青鱼滩似披红纱。
墨缘道:“今夜将有雨。”
“何以得知?”
“云中可见一抹淡黄,隐约浮动,当是雨线。”
两人骑马随队穿过山谷,遥闻有人大喊:“蒋督头,速来察看!”
循声望去,见是数位乡民举起木板,板上绑着死尸。
看乡民身上衣饰,可断定为附近渔民。
渔民上前言语:“适才小人经过河边,见有人横卧水中,将其搬移上岸后,不料人已气绝多时。”
蒋督头下马,近岸仔细查看死者伤口。
死者双目圆睁,其脖颈断裂,喉咙已被割破。
墨缘道:“杀人者在颈部一刀毙命,正似那天聚贤庄青鱼怪手法。”
“正是,并且行凶器具为双刃刺口。”蒋督头回应。
片刻间衙役赶来,禀报蒋督头:“督头,我等已查遍青鱼滩,未见鱼妖踪迹。”
蒋督头紧锁眉头,又命衙役将尸首运回县衙。
果不其然,当晚一场秋雨持续至黎明,使得青鱼滩雾气笼罩。
玉静伏窗听雨,见四周门户紧闭,远处仅有数位农夫冒雨劳作。
忽有骏马疾驰而来,蹄声颤动泥泞,溅起水花无数。
来人正是蒋督头,急至聚贤庄,定有要事相商。
入门坐定后,蒋督头快言快语:“编织两张巨网,沿河道上下游靠拢,将水中鱼一网打尽,那鱼妖必定现身。”
“此外,网中须插剑戟刀枪,鱼群若要冲破渔网,必将戳得千疮百孔。”
墨缘惊道:“蒋督头,古人云‘竭泽而渔,而明年无鱼’将河中鱼虾皆入网中,是断其子孙之法,日后再无河鱼了。”
蒋督头摇头,反驳墨缘言语,以为危言耸听。
“这野生河鱼不过两年生长期,不至于消亡殆尽。但若不能捕得鱼妖,抚台必定不信有妖一说,到时又将责怪本官。”
墨缘劝说道:“若能捕得鱼妖,固是好事,但鱼妖狡猾非常,又善隐匿行踪,若未能捕获,反使人财两失。”
蒋督头道:“鱼妖危害人畜,亦是迫不得已。”
墨缘数番执拗不过,心中怅然。
放眼望向窗外,雨点越下越密,心知血雨腥风将至。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即刻命人照办!”
蒋督头饮茶平复心绪,然后骑上白马离开聚贤庄。
墨缘苦闷,独在房中读书写字,不觉过了半月。次日清晨,玉静突然奔入房中,拉他直往青鱼滩而去。
徐徐河风掀动,天边朝霞映水。待两人赶至河边,见两道绳网即将收合。
河鱼纷纷跃出水面,势欲冲破牢笼,但越是扑腾挣扎,越会困死于网中。
见水中河鱼翻滚,蒋督头召集渔民下河捕捞。
玉静与墨缘坐于船头,船上有一排鱼鹰伫立。
老渔民一挥竹竿,鱼鹰则潜入水中,不时浮出水面,从喉中挤出游鱼。
近岸渔民,身披霞光,抖落渔网,捕鱼无数。
“三师兄,你为何发呆?”
墨缘见玉静立于船尾,脸上有悲悯之色。
言谈间鱼鹰自水底钻出,玉静伸手捉得鱼鹰,取其喉中河鱼,又将河鱼扔入水中。
“我四人若不来青鱼滩,便不会遇着蒋督头,对么?”
墨缘听出言外之意,无奈道:“或为天意,理应如此。”
山间斜飞出一群白鹭。酡红落日映照下,烟霭丝丝袅袅。
到了傍晚,水下似有气流上扬,泛起许多死鱼死蟹,浓烈腥味扑鼻而来。
“三师兄,小心水下动静。”玉静提醒。
骤然间,渔船颠簸,似有庞然大物来回窜动。
未及墨缘回神,大青鱼冲出水面,一摆鱼尾,将数十渔船接连打翻。
一群鱼鹰惊慌失措,噗嗤从船头飞入半空。
这大青鱼一双鼓眼,有锣鼓般大小,早将岸上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墨缘站立不稳,玉静伸右手搀扶墨缘,左手顺势抓住缆绳,向河岸飞荡而去。
墨缘借玉静之力,御风腾空,得以脱身上岸。
“久候多时。”渡济纵身跃上,一道剑光直刺青鱼怪头颅。
青鱼张口喷出水柱,打在渡济脸面。
渡济顿觉视线模糊,使得剑光稍许偏离。
青鱼趁机腾至河心,胡搅蛮缠引起旋涡。
渔民们又瞬间颠倒晕头,纷纷落水。
待渔民们陆续爬上岸边,蒋督头突然大喊:“速速放箭,别让鱼妖逃离!”
顷刻间箭如飞雨,密射青鱼怪。
青鱼怪旋即吼声凄厉,愤然向岸奔袭。
见情势紧急,渡济号令“三剑合一”,刹时金蛇飞舞,翻江倒海。
剑舞之际,玉静腰间寻妖铃骤响,忽见河中喷出一道水柱,一条白鲟银鳞闪耀,顺着水柱飞腾而出。
白鲟在半空嗖乎变成个绝色女子,披一层白纱,脸庞清丽冷极,胜如云雾仙子。
“道长为何苦苦相逼,我等本是江中鲟鱼,实怪今人太过恶毒,对我等罟渊搜捉,连鱼崽亦不放过。”
大青鱼见白鲟现身,亦化身为男子,青衣飘逸,白发飞扬,拱手道:“在下青凤,乃水中乌鲩,此为结发之妻白鲟儿。”
“眼下,青鱼县为食退秋鱼,昼夜取我等性命。兄弟妻儿,皆被屠戮。我等此番作为,无非寻仇而已。”
白鲟闻夫言语,泪光闪烁:“我鱼族与世无争,怎就遭此横祸?”
众人在旁听闻,心知此事正合墨缘所料。
墨缘依稀记得:白鲟体态硕大,因其吻部长如象鼻,俗称象鱼,又有长江鱼王之称。
墨缘上前劝说:“大师兄,鱼妖是有血海深仇,且录妖书上未见其记载。”
“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让其放下屠刀,改过自新,赐个赎罪机会?”
正值劝慰之际,突有白光飞出,青鱼怪惨呼一声,瘫软于地。原来是渡济趁其不备,收其元神。
岸边渔民见状,皆鼓掌高呼。
“鱼妖残害无辜村民,罪孽深重,当受五雷轰顶。贫道是为死难者报仇,三师弟休要多言。”
墨缘错愕良久,忽闻蒋督头惊叹:“道长有此等法器,降服鱼妖易如反掌,百姓自是感激不尽。”
白鲟见丈夫魂飞魄散,心知难逃厄运,却心有不甘道:“害我夫君,我定当报仇!”
随即,白鲟儿噗嗤入水,化身为十丈有余的鲟鱼,宛如银色巨龙直潜河底。
河面一时平静,落水渔民陆续登岸。
见大青鱼尸身约几百斤重,蒋督头令人分而食之。
众人呼朋唤友,端来锅碗瓢盆,将鱼头打裂成数十块。
玉静和墨缘见状,心下凄然。
又过半月,依旧相安无事,但事后食客寥寥无几,谈及退秋鱼更是胆战心惊。
眼见酒楼生意惨淡,渔民亦不敢下河捞鱼,蒋督头忧心忡忡:长此以往,青鱼县将百业凋敝,饿殍遍野。
事态更不止于此处,近来深夜,青鱼滩常有哭声传入,凄厉异常,响彻夜空,犹如阴风搅动,令人心神不宁。
传言此凄厉哭声,是白鲟儿哭诉夫君之死。
当夜,青鱼滩哭声震天,令蒋督头寒毛直竖,急得他深夜造访聚贤庄。
而此前热闹的聚贤庄,如今食客全无,犹如一座野岭孤楼。
“唉,听闻其凄厉哀嚎,我猜疑白鲟会伺机报复,青鱼县将有灾祸降临。”蒋督头紧锁眉头,如陷噩梦。
渡济叹息:“我等前往青鱼滩者数次,皆因白鲟精避而不见,未能将其降服,以致耽搁时日。”
墨缘耿耿于怀道:“既收其夫,又尽网河鱼,白鲟自是怨气冲天,青鱼滩恐怕将成血海。”
闻墨缘此言,蒋督头脸面微怔。
此时衙役推门禀告:“古郎渡口有大片鱼怪汇聚,正猛烈撞击河堤。”
蒋督头大呼不妙。
这古郎渡原是一处老渡口,位于河流上游,因泥沙淤积,垒着无数乱石泥洪。
若是河堤一旦决口,整个青鱼县将会淹没于汪洋。
事不宜迟,众人奔至渡口,见两岸山高十余丈,河水南冲北撞,如野马狂奔。
水中摆尾着数百鲟鱼,个个宛如两头黄牛般大小。
眼看河堤摇摇欲裂,蒋督头惊恐急呼:“放箭,统统射死!”
箭矢破空而出,射穿鱼怪,热血喷洒,溅落到蒋督头脸面。
水面大鱼皆被射成刺猬,河岸血腥弥漫。
但鱼怪甚多,片刻后再度卷土重来。
岸上渡济寻查着白鲟影子,可大鱼重重叠叠,根本毫无踪影。
又是一排箭雨后,几条大鱼破水直扑人群,沉重身躯骤然下压,弓箭手当即被压得口喷鲜血。
而鱼怪们嘶叫扑腾,不断从河底涌出。
忽有巨鱼高高跃起,张口欲噬蒋督头。
“督头小心!”衙役大喝一声,不料一个大浪打来,将其卷入水中。
蒋督头避之不及,胸前衣裳被撕开大口,即令挥刀斩杀,河面顿成赤红一片。
众人举刀便剁,将上岸之鱼砍成烂泥。
“拉动麻绳网,将它们穿死网上。”
蒋督头浑身染血,勉强稳住身形。
如此血腥场面,令墨缘目瞪口呆,只见两位师兄提剑猛刺,一道道鲜血直溅天宇。
渡济杀得眼红,抹去脸上鲜血,喊道:“师妹,速来相助。”
玉静犹豫不决,但见鱼尸堆积如山,似在屠戮无辜。
“傻丫头还愣着?”圆良又喊道。
玉静连声应诺,却始终未抽剑相助。
麻绳网上层层覆以鱼尸,上有铁丝与刀剑交错,血肉四溅。
不久,又见河鱼井然排列,首排冲击河岸,其后紧跟而上,密密麻麻,如赴死地。
“群鱼自尽赴死?”墨缘心惊。
河堤终开一隙,洪水顷刻惊涛骇浪,犹如苍龙急奔而下,势不可挡。
层浪掀天翻地,拔树而起,往青鱼县浩渺汪肆。
洪水弥漫着农田,卷石挟泥,瞬息间尽成一片浑黄。
远处呼天抢地声传来,百姓为避命,纷纷上到屋顶。
但水势如脱缰野马,汹涌撕咬着楼宇店阁。
聚贤庄在洪水中倾覆,似树木被拔根而起,直冲下游而去。
蒋督头吓得瘫软在地,眼下洪水滔天,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岂能放过他?
青鱼县风惨阴冷。
在河水深处,白鲟儿咋显,瞬息间跃出水面,复化为女子身,泪流满面道:
“今犯下滔天之罪,不敢奢望上天垂怜,唯自此以后,青鱼县已非鱼族之家。”
渡济高举收魂镜:“妖孽,休得猖狂,看我今日收你!”
白鲟轻蔑笑道:“休想收我!”
话语未落,她摇身一变,恢复本相沉入水底,在鱼群中盘旋后,似作告别。
眨眼间白鲟冲向麻绳刀枪剑戟,噗嗤一声,鲜血迸射如柱。
水面喷出一阵血雨。
“鱼妖自尽啦!”岸边渔民争攘推搡。
暮鸟掠空而过,没入苍茫暮色。
玉静立于河堤上,目视波涛,面色凝重。夕阳余晖下,血雨垂垂而降。
白鲟垂危之际,仍前后挪动身躯,使得刀剑在其体内来回切割。
鱼群见状,亦纷纷冲撞麻绠,将白鲟遗体裹于层层鱼尸之下……
墨缘悲叹:“鱼群以生殉道,竭其最后气力,维护鲟王之尊,实为惊心之举。”
渡济言:“三师弟切莫心生怜悯,青鱼县成汪洋之地,多少人心碎离散,乃是罪有应得。”
蒋督头令人将白鲟捞出,燃火焚烧。
火光绚烂,夹杂凄凉。
大火焚烧竟日,青鱼县弥漫焦味。
待火光熄灭,白鲟则永久沉寂,世间再无其踪影。
洪水肆虐后,满目疮痍,暴雨连绵三日。
墨缘见窗外雨声如潮,难民流离失所,街面涉水驾舟,浮游逃命,不禁潸然泪下。
县衙门口,百姓列队而立,期盼施舍救济粮。
他们衣衫褴褛,眼眶深陷。四人驻足旁观,却是无力相助。
“粮已发尽?”一男子见箩筐已空,怒目凝视衙役。
“上头划拨之粮,仅此些许!”衙役苦笑而言。
“哼,今县里遭灾,急需大量救济粮,朝廷岂能置之不理?必是被狗官贪了。”
“岂有此理!要造反么?”衙役掣出佩刀。
“造反又有何惧?”
一时群情激愤,众难民涌向衙门。
衙役们急忙手执兵器,大声呵斥,欲按罪论处。
“诸位乡亲,蒋督头已修书,恳求抚台大人拨粮,若是信任蒋督头,还请稍安勿躁……”
衙役们又试图平息难民愤慨。
“令我等何以为信?你等黑心官吏!”
难民群中,有女子嘶声力竭,随即数名衙役趋前用力推操。
女子踉跄倒地,摔于石阶上。
难民见状皆愤愤不平,狂呼冲衙,与衙役扭打成团。
“住手!”
一人头戴帽兜,从衙内走出。
“蒋督头。”众人恭敬道。
“我恐已非督头了。”
言毕,遥见三匹骏马驰入县衙。
蒋督头急忙出门下跪,听闻一通圣旨。
因洪水决堤,百姓流离失所,蒋渎职失察,被革职进京查办。
众人目视蒋督头被押上路,水天一色下,落日泛黄。
百姓感慨:蒋为官二十余载,虽无功业,然降服鱼妖,为民除害,亦算得一件善事。
……
四人返回聚贤庄,收拾行囊,告别青鱼县。
岭上秋日繁盛,而岭下却是生灵涂炭:
远处衣衫褴褛灾民,与昔日生活相较,实为天壤之别。
而青鱼滩头,河水枯竭,杂草丛生,果然已无河鱼之影。
“未知此后,县民将何以为生?”墨缘叹息道。
晓行夜宿后,半月进入长江水域,见岸边似有一座小城。
长街城墙,亭台渡口,烟雨飘于绿瓦小巷间,薄雾下宛如海上楼阁。
“天色已晚,我等就此小城歇息。”
次日清晨,朝霞映照天宇,却见城中有一宝塔,塔顶似有珠宝,于晨光中熠熠璀璨。
远处仙鹤飞来,环绕塔顶翱翔。
“画中美景。”
墨缘正出神之际,不料寻妖铃激震,见一只仙鹤忽然临空一变,出落成一位美丽少女。
此时江畔水雾飘荡,透过霞光似见瑶池仙气。
少女犹如沐浴归来。
“鹤妖?”
渡济疑云一声,即刻飞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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