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雀儿吹落一片石榴叶，落到他脖子，他没反应，依然凝望着虚空，他像一块墓碑好长时间了，坐在小院的石阶上。石阶两层，他落脚的底层一片光秃秃。
你死了嘛，他妻子在屋里又喊了他一声。
第三声了，他不得不听见，起身。他站起来，才发现有点点凉，两腿些许酸麻，屁股蛋疼，他略微丧气的走到他妻子身边，不愿看她眼睛，却鬼使神差的说了句：科恩死了。
屋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她瘫痪多年，耳朵便很受重用，朝屋外望去，眼里依然没有丝毫波澜。
我饿了，终究她只说了这句。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抚着妻子柔顺光亮的头发，柔声说：头发好长了，那天给你剪剪。
她厌烦的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再次出声说：我饿了。
他手僵放在空中，勉强一笑，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的脾气了。但他还是把电视打开，选到放小品的频道，他试图用观众的乐呵声，去麻醉这间荒芜的屋子，最后将轮椅推到电视前。
换了件裤子，才出门，不过在他准备关起院门的时候，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他稍稍迟疑，却是轻蔑的一笑，往市井去了。
浓稠的米糊颜色虽不好看，但里面的小米虾如同星星点缀着，望着就很诱人，今天的煎包很饱满，皮子已经绽开，露出了一角精肉。但她只扫了一眼，就已失了胃口。
我想喝小米粥，她冷冷的说道。
她对面的人吃得正津津，听了这话，瓢羹停顿了下，像是在思索，然后他便端起米糊，大口的喝，大半碗做了三口吞下去，碗底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匆匆买回来了金黄色的小米粥，她只含了几小口，便用纸巾拭了轼嘴唇，说：我饱了。
要不要去院子里透透风？
不用，我就坐在这里。他一直是任由她的。他又坐到凳子上，吃净了小米粥。
他细致的收拾完屋子，已经9点了，将米放进电饭煲，菜择好，他就要去院子里看会书。
我要去看书了，你要不要一起？他转过身，问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妻子。
她不愿看他真挚又温柔的眼，别过脸去，沉甸甸的说：把我推回房里。
把门关上，她扔出一句话给走出门的丈夫。
假如在春天
我杀死一个人
我就把他变成叶子
让他挂在树上
小树林里的一棵树
就在沙丘的边上
会有小动物走来
在树下躲避太阳
风会带着他
一起歌唱
粘附着他的雨滴
就像晶莹的小星球
在他的枝条之上
结成叶绿色的天堂
他要承担起颤晃
用纤弱的叶脉
飞过的风刷
推出他的枝脉构图
翻动着一面中心黄色的旗子
预示着风暴即将来袭
哦，我的受害者
你将生长你的
就像我生长我的
都享有着这生长的魔力
你只是一个傀儡
在蓝天之下
而蓝天又是太阳的傀儡
太阳，超越于黑暗的一只手掌
壮丽的眼睛
这城市将听到什么样的说法
由于你的死亡
悲恸的解释
抑住的哀伤
我看见世间
处处都在等着你
举起的笔，空着的墙
悬起在琴弦和琴键上方的手
然后秋天来了
我会张起一张网
在你的树顶与泥土之间
接住你脆落的枝叶
而在春天将临之时
在田野和果园里
看看我的脸上
那些表情
我听到了
饥渴者那些无可辩驳的理由
低语着，讲述着，高呼着
但绝不会有歌唱的
我要杀死一个人，就在这一周
在这周消逝之前
我要把他挂在树上
我要亲睹这场解
他沉而有力的又读了遍科恩的《假如在春天》，他读的很艰难，似乎每个词是从他牙缝里逃出来的，他倚在石榴树边两米高的木桩，把书合起。
他手只能握着木桩的一半，石榴树有两根木桩，原本他想在这儿做个秋千，在树荫和墙角的数枝花里看书。
不过刚立好木桩，却让他妻子给阻止了。
那天，他正要架好横梁，她的妻子出现在他背后，像一只毒蛇盯着他，仿佛他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仇人。他让她的目光，瘆的慌。
你以后都抱我上去吗？他陷入了失神。
房门被关上之后，她便一直望着窗子，等看到丈夫的背影，才放下心来。
她打开抽屉，从一堆唱片下，拿出一把铜镜，这是她三年前和丈夫去云南旅游时候，丈夫送她的，镜子背面的凤，现在已经生了铜绣。
她有些犹豫，将自己的脸庞映在镜中。她预想的到那张脸苍白，僵硬，迟钝、没有活力，像极了一块烂木头。
但她最终还是将镜子举了起来，她坐在这摇椅上，空虚，无聊，她稍稍惶恐，生命以这种滥俗的姿态逝去。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现在只不过是个靠轮椅，靠丈夫怜悯的残废，她想到这，神色黯淡。
可奇迹般的，，她瞳孔里又迅速焕发出了狂热的神采，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青春，曾经拥有一切美丽的报酬。
她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儿在棵桃花树下转，满树粉白桃花，都衬她白衣飘飘。她想起了一句诗：天生丽质难自弃。于是她赶忙将镜子举起，只听得哐当一声，镜子被她摔碎了。
镜中自观，她看到了她农村的奶奶。
很快，她丈夫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惊愕的停着不动，身子有些前扑。
马夫忠，我一辈子都要缠着你，她狰狞的对关心自己的丈夫怒吼，咬着牙，仿佛想咬断他的脖子。她说完这话，再也抑不住心中的痛楚及绝望，嚎啕大哭。
而她丈夫，又能怎么样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无端的发作了，等她耗光了力气，还是照旧的冷漠，刻薄。
他蹲在地上收拾镜子的残骸，无声也不怨，今天，他的心情本就糟糕，科恩死了，他心里面的旗帜又倒了一苇，他心里面的天空是光秃秃的。
但想到她是自己的妻子，她现在这样子，只有对他发脾气的权利，她比自己更不舒服，他这样想了三年，万事罢了。
她没想到他再次选择沉默。她情愿他找过来扇她一巴掌，让她整张脸血红；或一脚踹翻她的摇椅，让她摔在玻璃上。她唯独不愿她像个废物一般隐忍，他蹲着，不说一句话，比摇椅矮许多，却像在蔑视她。
她两只手扶住摇椅的把手，用力把摇椅往后推，整个人摔在伤人的玻璃上。她想看到红色，看到痉挛，看到锋利。
医院的颜色，味道，匆忙，都在锻炼着人的意志。她要自己填就诊单，他的丈夫看着他还有玻璃渣子的手掌，准备劝，却让她夺了过来，她坚韧的写出一手漂亮字，但在年龄那一栏，她填的是四十九。
你出门总是要穿的这么漂亮？
干净点，就舒服点，他轻松的说。她看了眼她丈夫，觉得这张脸好虚伪，他避开她沈视的目光。
一个实习生姑娘弯着腰，要给她包扎。
稂逢识嘛？
抬手。
给我换一个人。小姑娘正要发作，她已经被无视三次了。不过，她情不自禁的再次往她身边的男人看去，却见他又诚恳的，请求式的点头。
小姑娘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这般谦卑、忠于爱的男人，便就忍住了，只是她在离去前，狠狠的剜了下她的双腿。
你也是爬墙摔下来的嘛，他身边的小孩突然说话。她听到这稚嫩的声音，竟然有些愤怒。
是，我的腿就是摔断的，你过两天也会走不了路的，像我一样，吃饭拉屎都要人帮你。
哇，孩子被吓得哭，孩子的母亲这才从她荒唐的话中惊醒，母亲的天性驱使她，一手将孩子搂进怀里，一手就去推搡她，她只是冷笑。
她的丈夫，愤怒的看着这滑稽的场面。他想：科恩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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