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当时突如其来地将她带来的是她，现在说撵就撵的人也是她，在陆婷心里，她就是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存在吗。还是说后悔把她带来，每天面对自己讨厌的人受够了？
冯薪朵低着头，眼睛仿佛遭到了浓烈的烟熏，又酸又胀，一股潮湿的液体四面八方地涌进她的眼眶，聚集且徘徊着。她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地发问道，“为什么？”
陆婷没料到冯薪朵非但没有解脱似地马上离开，反倒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疲倦的眼神落在冯薪朵瘦削的身上，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没什么为什么，放你一马不好吗？”
放过别人也就是放过自己，陆婷这段时间如同在沼泽里挣扎度过，每天脑子里都想着枯燥艰难的工作入睡，生怕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起这件事，然后无休无止的陷入无解的漩涡。没错，她的感情就是一个漩涡，是一个黑洞，产生的任何疑问都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夜深人静，对自己不断发问，质疑，在得不到答案的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滋味，她受够了。
所以，放弃吧，放过吧，冯薪朵又做错了什么，不过都是为自己而过罢了，谁比谁高尚到哪去。
陆婷掀开被子，酸乏的双腿挪下床，站起来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步履轻浮地走出卧室，路过冯薪朵身边时被她猛地抓住手臂。
“嘶…”看着羸弱的冯薪朵，这会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的她肉疼。
听她发出不适的声音，冯薪朵马上松了劲儿，手却不肯放开，扯着T恤的袖口，语气不禁有些卑微和乞求的同她商量，“别让我走了，好不好？”
陆婷以为自己发烧耳鸣，产生幻听了，皱着眉不确定自己刚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冯薪朵咽了下口水，诚恳的看着陆婷，“我不想走。”
她的眼睛水汽氤氲，晶莹剔透的泛着泪光，凝视久了会让人心生怜爱。陆婷收回视线，自嘲的笑了，自己真是病得不轻，都产生幻觉了。
“我承认，当时调你过来就是单纯的为了报复你，现在我想做的做完了。要是你觉得不公平委屈，还想报复回来，我可以奉陪，大不了两败俱伤。但是奉劝你一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重新开始你的生活，或者回去…和他再续前缘，我不在乎，总之，这事过去了，你我各走各路。”
陆婷说完抽回自己的手臂，迈步向前，冯薪朵却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紧张的鼻息喷在她的颈窝，有个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冯薪朵害怕的收紧手臂，陆婷瘦弱的肩膀硌的她心疼，“我从来没觉得委屈，因为我就是错了，你生气惩罚我都是应该的，把我调来让我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说实话，我一直在想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是我辜负了你，有愧于你，怎么会觉得不公平。既然你不在乎，就别撵我走了，就当给我一个补偿机会好吗，陆婷…”
冯薪朵大概给她吃了假的退烧药，不然耳朵怎么又烧起来了，热乎乎的像烙铁一样。
“你…”一向牙尖嘴利的陆婷，这会儿突然被她的真情实感冲击的词穷了，耸了耸肩膀不满地小声抱怨，“抱的我喘不过气了…”
“啊，”冯薪朵马上松开了手，自己也被无意识的举动吓到了，这么冲动直白，陆婷又要骂她变态了吧。
陆婷耳朵红的都快冒烟了，看了眼冯薪朵，发现她的脸也好不到哪去，像打了两坨腮红一样，还挺匀称。
“谁准你直呼我大名了，趁人之危啊，不是一直很恭敬的叫陆总嘛，这会儿趁我生病敢放肆了是吧，还动手动脚。”
“不是的，我我我…”
冯薪朵张口结舌，有话说不出的样子把陆婷逗的嘴角翘了起来，她发现这个人最笨的时候还是有点可爱的。
“行了，又不是小母鸡，喔喔喔的。以后别在哪儿都叫陆总，像什么超市啊家里的，叫大哥就行了。”
“不，我不叫你大哥。”冯薪朵执拗的拒绝了，这个称呼已经有人先叫了。
“嘿，冯薪朵，我发现你真是很会得寸进尺啊，别以为我原谅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啊，爱叫不叫。”陆婷摆摆手，看似不耐烦的样子，实则又纵容了冯薪朵一次。
“那我不走了，行吗？”
陆婷进了浴室，关上门，放水声中传出一个无奈的长音，“爱走不走…”
冯薪朵开心的忍不住蹦了起来，转了个圈，兴奋的跑到浴室，敲敲门，“陆婷，你刚发过烧马上洗澡容易着凉，要不…我帮你洗？”
浴室里水声突然停了，冯薪朵还担心她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只听一阵崩溃的尖叫声从里面，穿门而出。
“冯薪朵，你个变态，滚！”
“哦。”冯薪朵失望的去了厨房，一边准备做饭，一边碎碎念着，“不帮就不帮嘛，又骂人，生病还这么凶巴巴的，早知道就不给你吃退烧药了，虽然对身体不好，但是柔弱的样子真的很想好好保护啊…”
浴室的水汽萦绕在她的周围，洗完澡身上虽然依旧酸疼，但清爽的感觉让她舒服了很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是因为有些负担真的放下了吧。
陆婷笑笑刚走出浴室，就听见厨房砰的一声，几个大步冲到现场，烟雾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下意识捂住了鼻子，“你在干嘛？核爆啊。”
余惊未了的冯薪朵，耷拉着双手，无助又无辜的看着陆婷，“我想给你炒个鸡蛋，再煮点粥，结果淘完再看锅就糊了…”
“饭都不会做，还学大厨一心两用呢，”陆婷过去把水龙头打开，铁锅发出一阵撕裂的惨叫，“别做了，点外卖吧，估计你做出来也吃不了。”
冯薪朵在背后撅了下嘴，表示不服。
午饭过后吃了药，陆婷感觉不那么难受了，开始惦记工作，去不了公司就在家办公。她叫冯薪朵把桌子搬到卧室，打印机插上电源，笔记本打开，近期所有工作项目陆婷每天都备份在U盘随身携带，马上开工不成问题。她把另一个不常用的笔记本给冯薪朵，两人在卧室开始了工作。
冯薪朵怕她着凉，找出毯子在陆婷强烈拒绝下，依然把她裹得像个粽子，并随时给她调整。陆婷拗不过她，只能动嘴不动手，指挥她干活。
“这些数据，你算出成本后，再用这个公式算出利润…“
“好。”
”哎呀不是这个，这不是算贷款利息的公式嘛，我说的是那个，黄色标识的…“
“哦，好的。“
“冯薪朵你色盲呀，这不橙色吗！“
不出三句陆婷就急得忍不住伸出手，冯薪朵赶紧拦住她，把她的手塞回毯子里，“你别动，我知道怎么弄了，你千万别动。“
在陆婷的监督和骂声中，身负重任的冯薪朵终于完成了一项大单的策划，陆婷看过之后，松了口气，一身的汗没白出。剩下的事她打电话一项一项安排好手下的人去做就可以了。
冯薪朵在厨房刷着锅，听到陆婷在卧室有理有序的处理工作问题，与客户交涉，向上级汇报，从说话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她在生病，但其实体温又升高了。她看看烧黑的锅，还是不甘，拿出手机搜索“如何煎蛋“，找到一条点击率很高的小视频，打算照着它再做一次。
陆婷说过，不会，学嘛。她冯薪朵再笨，煎蛋还是能学会的。
挂掉电话后，陆婷虚脱的仰倒在床上，说的口干舌燥，感觉扁桃体火辣辣的，咽口水都费劲。
“忙完了？“冯薪朵端着盘子进来，”我煎了两个鸡蛋，溏心的，你尝尝？“
“你确定不是黑心鸡蛋？“
陆婷本能地吐槽起来，冯薪朵也不生气，抚她坐起来，把筷子放到她手里，给她端着盘子，无比期待的看着她咬下第一口。
“嗯，“陆婷咬破后立马把淌出来的溏心吸溜进去，味道还真不错，有点甜，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冯薪朵放心的把盘子交给她自己拿，转身去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关掉电脑，整理凌乱的插排数据线。陆婷坐在床上，吃着甜滋滋的鸡蛋，看着冯薪朵忙碌的背影，在这种沉默的时刻，忽然有种安定的感觉，好像这里有了家的样子。
许是人生病的时候都会有的依赖感吧，她这样安慰自己，默默的把鸡蛋吃完了。冯薪朵见她吃完，接过盘子送去厨房，洗干净后又给陆婷拿药和体温计。
陆婷躺在床上，看到冯薪朵握了会儿体温计冰冷的玻璃体，直到不那么凉了才给她。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之前这样给她量体温，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陆婷别过头，眼睛红了。
“38度6，太高了，咱们去医院吧。“冯薪朵甩甩体温计，担心的劝她。陆婷固执的摇头，依旧不去。
以她对陆婷的了解，生病去医院看医生是最有效合理的事，可陆婷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这种时候犯倔了。
冯薪朵不想强迫她，讲道理她又不擅长，只好上网搜一搜退烧的方法。
“民间偏方，酒精擦身可以退烧，你家有酒吗？“
面对冯薪朵一本正经的问题，陆婷翻了个白眼，对她的操作能力发出质疑，“人家用酒精退烧，我会被你哟个酒精烧死吧。“
“呸呸呸，别瞎说！“冯薪朵仔细想想确实有危险，”那我还是去拿点冰块给你敷一敷吧。“
冯薪朵用毛巾包住冰块，敷在陆婷的额头上，不时的换换位置，也不嫌手酸。
“陆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看到她脸色见好，冯薪朵压抑不住好奇的本性，说出了疑问。
“问吧。“换作平时陆婷一定回两个字，不行，不过生病的她确实温顺了许多，况且面对这样悉心照顾她的冯薪朵，陆婷已经不太习惯拒绝她了。
“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
冯薪朵问完看到陆婷的脸色渐渐变得感伤，似乎还有种隐隐的恨意。
“不想去医院，因为那里消毒水和青霉素的味道太刺鼻，多少年我都忘不掉。“
那年陆婷十四岁，母亲突发重病直接住院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倒下了，还在上初中的陆婷白天上课，晚上在医院护理母亲。母女俩靠着家里微薄的积蓄，以及母亲向单位预支的工资撑到出院。那个她曾称为父亲的人未出现过一次，有天夜里母亲药物反应不停的呕吐，陆婷一边哭一边伺候，等母亲睡着后偷偷到外面给父亲打电话，电话里的父亲不耐烦的应答声和许久的沉默，让她终于狠下心再不管他叫一声爸。
婚姻是母亲的噩梦，也给幼小的陆婷留下了伤疤。
“冯薪朵，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恨我吗？“陆婷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正常人都会受不了吧，可她竟然撵都撵不走。
冯薪朵握着冰块的手一下收紧了，眼神游移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复杂的心情。她不是圣人圣母圣斗士，生气的时候也想还击，那这种想法念起的一瞬间就被另一种力量压制了。如果对她发脾气能让陆婷心里舒服一些，她愿意承受。何况，陆婷还有那么多对她好的时候。大概千百次的刻薄冷酷，都不及她的一次温柔以待吧。
“不恨，就是..“冯薪朵小心斟酌的用词表达自己难以名状的心情，笑着说，”有时会有点伤心吧。好像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一无是处…“
看到冯薪朵笑着说出这些心里话，陆婷心里很不是滋味，心口堵得难受，“晚上别回家了，在这住吧，明天我还得在家办公，需要帮手。“
陆婷说完闭上了眼睛，冯薪朵知足的笑了，点点头，轻声答应，“好。“
从机场出来的公路像血栓的血管一样，出租车以步行的速度前进着。
孔肖吟焦躁的一直看手机，一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前进了5公里。
“师傅，有没有别的路能走？“
“小姑娘有急事啊，看你一直看手机。“司机不急不慢的点了颗烟，”刚下飞机着急见男朋友吧。“
孔肖吟脸红的笑着默认了，“是挺着急的，绕远也没关系，您看能不能换个路线。“
司机点点头，见缝插针的右转绕路走。孔肖吟看着手机顶置的联系人，已经两天没有通话了，也不知道她感冒好了没。在外面工作这些天，其实她心里挺矛盾，理智告诉自己要独当一面替陆婷省心，感性却总想找理由给陆婷打电话。左右煎熬中，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她相信努力完成工作才是陆婷欣赏她的地方，小家子气的腻歪应该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出租车七拐八拐终于看进了小区，孔肖吟拿下行李脚步飞快的进了电梯，随着上升的楼层，她的心跳也逐渐加快，不禁笑起自己，感觉此时的她和上学时为了偶遇喜欢的人种心情一模一样的，真是春心萌动，拦都拦不住。
电梯终于到了，孔肖吟推着行李来到陆婷家门前，调整好气息后按下了门铃。
赶着最早的航班回来，不知道大哥看到她会不会惊讶是说不出话，搞不好会数落她一顿，没有提前告诉她吧。
想到这些孔肖吟不禁笑了出来，门应声而开，她的笑容却一瞬间凝固在门打开的瞬间。
穿着陆婷睡衣的冯薪朵，看到带着行李过来的孔肖吟也很惊讶，尴尬的打了声招呼，“小孔，你回来了。“
“是啊，“孔肖吟维持僵硬的笑容，走了进去，她怎么忘了，自己拜托冯薪朵来看陆婷，不过她当时明明说的是送陆婷去医院，而不是住在她家照顾她，”大哥，我回来了。“
孔肖吟放下行李直奔卧室，一进门看到房间杂乱的桌子上放的都是办公用品，陆婷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心稍微放松了些。
“这么快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陆婷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气色好了很多。
“想给你个惊喜嘛，“孔肖吟过去摸摸她的额头，”好点了吗，去医院了没有。“
“去了。“”没有。“
跟着孔肖吟进来的冯薪朵一下道破了陆婷的谎言，陆婷假装啥也没说的干笑着。孔肖吟明白，这是不想她担心，只是两人口径不一致，显得有些尴尬了。
孔肖吟转过身，大方的向冯薪朵道谢，“朵朵，这几天辛苦你了，帮我照顾大哥，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看你眼圈都黑了，大哥就交还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冯薪朵看着孔肖吟微笑的表情，听出她话语里刻意加重的‘交还’字眼意味着什么，对于这种自我认为的占有欲，她不在意。而是越过孔肖吟看向沙发上的陆婷，发现她低头正在看手机，似乎对她们两个此时的僵持好无兴趣。
冯薪朵点点头，淡然的笑着回应孔肖吟，“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她去另一间卧室换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本来想和陆婷道声别，想想又算了。
沙发里窝着的陆婷，听到孔肖吟送走她大门关上的声音后，放下了手里一直没刷新的微博，叹了口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