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汉子一一一杨步伟

她出身名门，曾祖父和曾国藩是同年进士，祖父杨仁山则在曾国藩处从军，后任职英法参赞、英国使馆随员。杨仁山回国后一心向佛，创办了中国佛教协会，门下学佛弟子众多，其中就包括戊戌变法的“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父亲杨自超则做过广东抚台衙门总账房和海宁盐务知事，差不多相当于省财务部长和副县长。民国第一任总统黎元洪是父亲的上司，曾在杨家中常住，她称呼他为“黎叔叔”。父辈朋友圈这么多大咖，也是没谁了。她就是被人称作民国女汉子的一个传奇女性杨步伟。

杨步伟（1889—1981）祖籍石台，出生南京。1912年（22岁），她担任中国第一所“崇实女子中学”的校长。后到日本学医，1919年在东京帝国大学医科博士毕业。回国后，在北京绒线胡同和同学李贯中合办一所私立医院“森仁医院”。32岁与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结为伉俪。1981年3月去世。著有《一个女人的自传》、《杂记赵家》、《中华食谱》、《中国妇女历代变化史》等书。

民国女汉子一一一杨步伟

照理说，出身名门，杨步伟一定会成长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吧。然而，她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她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父亲在衙门任职，她跑去看犯人受罚。

她顽皮好动，别的孩子想干不敢干的事，一撺掇她，她就干。家里人亲昵地骂她是个“搅人精”。

到了冬天，她捏了雪人，淘气地放进黎元洪的被子里去捉弄他。黎元洪惩罚性地打她五下手心，她压根不服，还反打他屁股，一点也没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说话率真，有一次在饭桌上一本正经地批评孔老夫子浪费，说：孔子“割不正不食”，那谁吃他剩下的那些边角料呢？把大人们弄得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

16岁那年，父亲送她去南京旅宁学堂读书，入学考试作文题目是“女子读书之益”。她竟然写道：“女子者，国民之母也。”在一个男权主义盛行的时代，她小小年纪就敢大胆道出这样的先声。

事实也证明，她从来就是一个敢想敢说敢于做自己的女人。

杨步伟从小就被指腹为婚，未婚夫是她的表弟。19岁时，她独自主张要退婚，还写了退婚信，信上说：我怕日后不能讨得公公婆婆的欢心，反而让爸爸妈妈没面子，不如现在就退婚，省得将来双方懊悔。信写得大方又得体，还完全是替父母着想。

父亲看了直叹气，但也奈何不得，看她决心已定，只要求她在信上承诺退婚后将来绝不再嫁人。她眉毛一挑：“那太可笑了，第一，我不要有条件的改革婚姻制度；第二，表弟不见得和我退了婚将来不娶，我何必倒贴自己呢？”

她的亲生父亲（她从小过继给了伯父）知道了这事，气得大骂：不嫁就处死她，并在此后8年都不和女儿说话。但是杨步伟没有退缩，“这就把十九年以来的仗给打胜了，现在可以算是无条件的自由了。我有生以来，现在第一次我才是我自己的人。”

旅宁学堂毕业后，当时的安徽督军柏文蔚听说她有主见，办事果断，特别邀请她去做“崇实女子学校”的校长。她才刚毕业，一天老师都没当过，况且在那个年代，很多人觉得，女孩子抛头露面去做校长，成何体统？她却不顾流言，一口应承下来。当时，她年仅23岁。

她把学校北伐队500多名女学生管理得井井有条，中间还坐镇平息了一场士兵叛乱。当时，学校的督军公馆被判兵包围，督军不在，她一点也不慌乱，一边部署安排，一边冷静地打电话请求支援，最终叛军全部缴械。柏文蔚回来后不住地夸赞：“杨先生真可以做女军长了”。

杨步伟的祖父很喜欢这个小孙女，他常说：“我的孙女杨步伟，虽说是女子，志气却胜过男子。她要出洋学医，将来可以济世。”二次革命发生后，她开始到日本学医。学业中间，爆发了一次世界大战。学校里，基本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罢课回国了，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同学没回去。她想：我可不能人云亦云，眼看马上要学成了，现在废学回国也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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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岁那年，她终于拿到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第一位医学女博士。可是，因为当时日本的政治环境，她连毕业典礼都懒得去参加，毕业证书还是邮寄的。毕业后，她决心回国办医院。谁知人还没动身，就收到父亲病逝的消息，父亲给她筹备办医院的钱也不翼而飞。家里还有母亲和没有经济来源的弟弟，弟媳还怀着孕，一大家子人等着她回去养活。

遭遇如此变故，她伤心极了。可是，在北京的旅馆旁，她眼里含着泪，心里想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回国本应独立不靠人的，虽然极为伤心父亲的死，可是眼前还是如何对付我的责任要紧。”

她把家人都接到北京安顿下来，又和同学李贯中一起，在柏文蔚等朋友的帮助下，最终创立了中国第一家私立医院“森仁医院”，专门收治妇女和儿童，她出任院长，成为我国第一代西医妇产科医生和第一位女性医院院长。

易卜生说：“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就是独立的人。”杨步伟用行动践行了这句话。一个独立的人，永远不会被困境打倒。

事业成功的杨步伟，在31岁时依旧是单身。在那个年代可以所说非常异类了，外界的眼光自是不必多说。但，她根本不在乎。

1920年，在一个饭局上，她碰到了留美回来的赵元任，其时他是著名的英国哲学家罗素访华的翻译。赵元任精通8国语言、33种汉语方言，还是哲学家和数学家，和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并称“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

见面第一句，杨步伟问他：“你是学什么的？”赵元任答：“哲学。”谁知，杨步伟又问：“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学哲学？”说话跟她的脾气一个样：直。赵元任一下子就被这个“有个性的妹纸”吸引住了，从此每天都到她的医院来报到可她愣是没察觉，整天忙于接生和看诊。看见自己的合伙人李贯中还单着，就创造一切机会撮合他俩。

可惜妾有意、郎无情，最终赵元任委婉地拒绝了李贯中，深情地对杨步伟袒露了心声。一开始杨步伟是拒绝的，赵元任就软磨硬泡，每天都来，来了也不多说话，只是一坐就坐到很晚，杨步伟不好赶他走，只好边打毛衣边找话题陪着他。就这样，杨步伟一不留神把自己从红娘变成了新娘。

民国女汉子一一一杨步伟

李贯中逼她要么与赵元任分手，要么关闭二人合开的医院。面对合伙人的误解，和自己对感情的忠诚，她选择了散伙，把医院托付给好友朱徵后就闪婚了。她明白：一个独立的女人要懂得为自己而活，以自己的本色活着就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她尊重自己的选择。

婚后，她跟随赵元任去了美国，连生了四个女儿。从此，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医学事业。1971年金婚时，赵元任写诗记载：

阴阳颠倒又团圆，犹似当年蜜蜜甜。

男女平权新世纪，同偕造福为人间。

刚到美国时，她还怀着孕，一句英语都不会说。赵元任出去办事，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出了门，满大街溜达。靠着比划和观察，不仅吃了冰激凌，还买了一大包东西回家，完全不用丈夫担心。这独立生活的能力，把赵元任惊呆了。

赵元任刚开始任教时，要租房子养小孩，从国内带来的钱花得快不够用了，就去另一个城市找兼职。第二天一回来，挺着大肚子的杨步伟就开心地告诉他：“不必着急钱，我把带来的皮大衣拆了，晚上做了几个包包，委托房东卖了，赚了几百美金呢。”可以说，她是无师自通地帮丈夫分担了经济困难。

从小在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来都有人伺候，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面对困境，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靠着独立、自信和勇气，扛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杨步伟比赵元任大三岁，别人拿他俩开玩笑：“听说有人看见赵元任和他母亲在街上走。”赵元任听到只哈哈大笑：“女大三，抱金砖。”杨步伟也一点不恼火，只大大咧咧地说：“你们可不要挑拨，我的岁数人人都知道的。”

人们问她：“平时在家里谁说了算？”她很谦虚地回答：“我在小家庭里有权，可是大事情还是让我丈夫决定。”接着又幽默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大事情很少就是了。”因为她在家里说一不二，有人嘲笑赵元任怕老婆，他一点也不否认，反而哈哈一笑：“与其说怕，不如说爱；爱有多深，怕有多深。”

一个女人，如此独立、自信又有智慧，男人爱都来不及，哪里又会真的怕呢？

80岁时，杨步伟还和赵元任一起自驾旅游欧洲，动不动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胆子也是大得可以。

著名的历史学家傅斯年曾说她：“赵太太真胆大！”谁知杨步伟反问到：“我哪样事不胆大！”是啊，16岁时就敢说：“女子者，国民之母也。”19岁时宁愿被父亲处死，也要破除旧式包办婚姻；31岁拿下中国第一个医学女博士头衔，却不愿去领学位证；32岁创建中国第一家私立女性医院，却在事业巅峰时闪婚做起了家庭煮妇；80岁还能和丈夫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仅如此，杨步伟还把四个女儿个个都培养得极为出色。大女儿赵如兰，哈佛大学第一位华裔女教授，在哈佛教授音乐和语言。二女儿女赵新那，哈佛大学化学专业毕业。三女儿赵来思,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数学专业毕业。小女儿赵小中，康奈尔大学物理专业毕业，任职于麻省理工学院。

民国女汉子一一一杨步伟

孩子们这样出色，杨步伟自己也没有闲着。她做得一手好菜，自己研究菜谱，出版了《中华食谱》，食谱大获成功后，美国电视台想推波助澜，邀请她去开设一个教做中国菜的节目，制造一个新的“中国厨神”。谁知她只想玩票，并不想做职业厨师，直接一口回绝了。此外，她还出版了《一个女人的自传》、《赵家杂记》、《中国妇女历代变化史》等多部书籍。

1981年3月，杨步伟在美国因病去世，享年92岁。此后不到一年，赵元任即随她而去。

回想她92年的精彩人生，过得何其自在，活得何其洒脱？ 这一切只因她知道：独立做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生信条。她在自传中说：“我脾气很躁。我跟人反就反，跟人硬就硬。你要是跟我横来，我比你更横；你讲理我就比你更讲理。我最爱替受欺负的人打抱不平。我看见别人有不平的事情，我总爱去多管闲事。”

杨步伟，这个被称为民国女汉子的传奇女性，以她自己独特的方式，走出了不同于任何人的独立人生。我就是我，不是别人，独立做自己，是杨步伟一生最好的注解，也是这个时代，每一个追求独立和自我的女性应有的人生哲学。

资料来自《杨步伟传》，《我是石台杨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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