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兄足下;
未曾谋事,权当见字如面!
给你写信的起因,是最近在拜读日本岛国的几位老学究,浓墨重笔著述《中国的历史》一套书籍。
关于中国历史方面的书籍多如牛毛,相对而言,晚清及民国的除外,钱穆,吕思勉,顾准叙述时面对公正,仗义执言,范文澜不尽人意,政治色彩较浓。岛国学者用学术的态度,客观地剖析历史存在的真相,态度之严谨,容人钦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言不虚。不像历史上那些所谓的儒家正统,戴着体制下固有的老花镜,摇尾乞怜,总要站在帝王皇权立场的高度,讨好地为它所处时代的虚荣心歌功颂德。
喜兄,你出现在我的眼里,是鹤间和幸在讲述秦帝国的开篇时,便从你的身世说起。遗留随葬在你墓穴里不是世俗观念上的金银等器皿,却是昭示秦帝国恢弘壮阔的又一部“史记”而再现天日。它们由一片片的竹简串联起来,从秦律,语书,为吏之道,到内杂史,司空,传食律等行政文书,内容涉及农业,仓库,货币,贸易,徭役,手工等诸多方面,其气势真是力拔山兮,振聋发聩。使我这个活在盛世下卑微的草民,心中暗生崇拜,于是,萌发了给你书信一封的念头。
你我相隔甚远,你生活于公元前三世纪的秦帝国,我苟且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那时,你的帝都在咸阳矗立,也就是现在一如既往的繁华都市西安。我的首都在北京,也是你那时熟悉的燕国都城—蓟城,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虽然很堵,但车水马龙,很遗憾的是常常被雾霾所笼罩,一片朦胧。你我生活的年代间隔两千多年,可说起来却不陌生。你在秦谋职的地方距离我很远,湖北省云梦县,秦管辖之地的南郡,在十几年前,我也有幸造访过。我这个地方,你听来会浑身战栗,也就是始皇诏令蒙恬修筑长城,率领三十万大军出击,与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的匈奴厮杀的塞外边陲。当初,长城是隔断农耕文明和游牧民族的一道万里砖墙,现在,是旅游的好去处,你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吧,孟姜女要是听到这个讯息,悲喜交加,还得把长城再哭倒一回。
湖北省云梦睡虎地,孤陋寡闻,以前不熟悉,在一次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千一百枚竹简,而引起世人震动。那是一个秦南郡管辖下的县级官吏的墓,他没有留下姓,只在竹简上写有名“喜”字样,那个墓主人就是你。我崇拜的人不多,你,还有给你的朝代写下记载的西汉太史令司马迁,和你相去有一百年之久了。再就是清代的曾国藩,在帝国陷入倒悬危机,思虑不得善策,仍上书奏折言情,一针见血地予以指出;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的时政弊端。现在,我所处的时政,打官腔,说官话,不办人事的不作为,已被壮士断腕的决绝之心,而横扫得消失殆尽,真乃吾民之大幸哉!竹简,史记,奏折,都是由隶书,秦篆,行书一字一句相连,延续着我们华夏五千年的文明,也因为有喜,司马迁,曾国藩这样代代相传的火种,使中华民族得以生生不息。虽然,现在富有得离枯燥的文化越来越远,远到部级高官连夸父逐日都不知何故,真使先人汗颜。我是一个小人物,卑微地偷生在屋檐下的草民,其实,崇拜的人极多,越是渺小越仰视伟大,为此,只好忍痛割爱,挑选了几位,好日夜烧香膜拜,也算有信仰地活着。我们的历史延绵几千年之久,英雄豪杰层出不穷,打天下的开国之君就有三十九人,继承皇位的有五百位,个个手下武将如云,谋士如雨,要是这样崇拜起来,以我的囊中羞涩,恐怕连香火钱都供不起。还有你我都熟悉的战国春秋时代的儒家人物,山东老叟孔丘,及后来者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等隐士高人,我也应顶礼膜拜,其理论高深,都是些高官厚禄之人明哲保身,韬光养晦的变通之术,和我这样处江湖之远的草民无关。你是一个县吏,便是草民的父母官,两千年之后,你又重见天日,在你之前,都是些帝王将相,贵妃娘娘,只有你级别最低,和我最近,别无选择,只能唯你马首是瞻了。崇拜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你在219年竹简上写道“今,过陆安”。这一年,始皇巡行在你管辖的地方,过往的车驾陆上平安通过,一笔带过,实在淡定。这是始皇统一天下后的耀武巡行,而你没有流露出感情色彩,仅四个字,只传递出一种为秦朝供职的欣慰,那一年,你四十四岁。之后始皇巡行各地,和你同年代的项羽,也就是反秦复楚的霸王籍,也见到了始皇,但他的话却是咄咄逼人“我将取而代之”。在迎接嬴政一行时,你在自述的《编年纪》中说;“现在,皇帝在我眼前通过”。这份清醒和沉稳,让我实在佩服,换成我,早热血沸腾得快昏厥过去了。也说明,你那时还民主,和帝王没有太大的距离感,和你县里一个土豪一样迎面走来,擦肩而过,他前脚一走,你也回家洗洗睡了。你我都生活在盛世帝国的庇护下,不同的是你那时的秦帝国,有骨头,横扫六国,谁不服打谁,白起,王翦,蒙恬,走哪哪降,南蛮北夷,马蹄下,帝国雄风招展。
说到崇拜,起初只有司马迁,与他不同之处,你出自县衙小吏,他则忍辱负重著书而名垂千古,恕我虚荣。曾国藩则是另类,一面敢抗旨不遵,一面又带棺出征,解帝国于危难之时,又玩弄朝廷于股掌之间,一记耳光,再给一个甜枣,作为人臣,千载的朝堂之上,敢如此妄为者,只有此人。相同之处,喜,司马迁,曾国藩,都是我的历史先人,把几千年前的历史由你秦篆墨写在竹简上,司马迁用泣血丹心,把史家之绝唱延绵在千秋万代,曾国藩立身,立德,立不朽功勋,如一江春水,潺潺流淌,在浩淼的历史长河中,滔滔不绝。
喜兄阁下,在出土的竹简中,我荣幸地知道你的身世履历,简单而平庸;四十五年,攻大野王,十二月甲午鸡鸣时,喜产。你出生于乱世,我也在鸡飞狗跳墙的年代嗷嗷待哺。此后三年,也就是后来天下一统的秦王嬴政,出生于赵国都城邯郸,小你三岁。你十七岁作为成年男子登记了户籍,十九岁当上县吏,识文断字,二十八岁为狱吏,二十九岁随军打仗,参加了平阳之战,有幸活了下来。我在二十岁服国家兵役,后就职于金融职员,三十多岁经商,也和你一样,有幸在残酷的生存中活了下来,我感激自己活在盛世,有时也沮丧活在眼下爱恨交织的生活苟且,平庸得一塌糊涂。还是说你吧,值得一提的是,后来成为秦帝国,位极人臣的丞相李斯,年轻时与你在同一个衙门里为官,与你志向不同,你只想守着家乡,谋求一官半职,老婆孩子热炕头,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求闻达于诸侯。而李斯则是一个身怀治国之道的郡小吏,志在继承荀子的帝王之术,总想居庙堂之高,展鸿鹄之志,并以一篇《谏逐客令》使得名满天下。仕途的不同,也造就了命运的起伏,你卒于公元前217年,平静地度过四十五个春秋,也算是高寿了。在始皇巡行时的几个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喜恭候,李斯陪同,项羽,刘邦观望,你等四人,命运也如此的不同,你见始皇时只有平静的四个字“今,过陆安”,也平静地走完了你平淡的一生。当时李斯为丞相陪驾,不知和你是否私下攀谈昔日同县为官时的情谊了吗?李斯后受赵高所忌,腰刑于市,生前之荣耀,死后之凄惨,令人扼腕叹息,“老鼠哲学”也未能救了他。将门之后的项羽观望嬴政时说“我可以取代他!”吓得叔父项梁差点尿裤子。这句话,把项羽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匹夫之勇罢了,只想取代秦始皇的皇位而已,胸无大志,也是导致目光短浅,不肯面见江东父老,自刎于乌江的失败命运。刘邦那时是一个村子的亭长,地痞流氓,在咸阳的路上见到了始皇出行时旌旗招展,万马嘶鸣的场面,脱口而出:“嗟乎,大丈夫当如此!”其豪言壮语,使山河动容,刘邦一语由此可见其志向远大,想要建立秦始皇那样的帝国,最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刘邦创建西汉帝国的宏基伟业。
两千多年过去了,细细地品味你,一个县吏—喜,你才是活得明白的一个人。那时,你就参悟了其中的玄机,要是攀炎附势,在乡党李斯的提携下,朝堂中谋求高官厚禄,下场我想也不会好到哪去,作为李斯的同党,腰斩于市大有可能。项羽在楚国揭竿而起,你跟着造反,最后在乌江边也少不你的一刀。项羽鼠目寸光,那就跟随看得远的刘邦,平定天下也分封个侯爵之位,不过,也不要高兴太早了,集王,侯,将,相于一身的韩信也没能逃脱鸟尽弓藏的悲剧,更何况一个喜呢。我说的只是假设,在后来楚汉战争时,你已先走一步了。话说回来,在楚汉战争,及建立西汉政权的参与者中,你算是文化高的人了。刘邦,一个农民出身的地痞{皇帝},樊哙卖狗肉{大将军,左丞相},周勃做养蚕器具编织{丞相,将军,武威侯},灌婴贩卖丝缯{太尉,丞相},萧何{开国第一侯,食邑万户},曹参{平阳侯,丞相}和你在县里属同一级别。所以,我敢断言,你不是没有能力,只是安于现状罢了,在县衙做一个小吏,顶多在夜晚的草堂里,窃窃私语和老婆议论残暴的主子,指鹿为马的赵高,富甲一方的吕不韦,发配边关的公子扶苏,从容地走完了平庸的四十五年。
平庸就是福气!
喜兄,就此搁笔吧。
信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见笑了。
再拜先人!信就不必回了,免得把我吓个半死。
【于丙申前夕—小寒时节,烛光吐红时,元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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