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一片，魅影曈曈。她在暗夜里摸索。这是哪儿？
“妈，妈，你别走！”一个熟悉又悲凄的声音传过来。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炽灯闪亮刺眼的地方，女人抱着一张照片，哭得撕心裂肺。旁边站满了人。
“妈，妈，你回来看看我啊，我是娟儿啊，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突然走了呢？”
“妈，你别走，你别扔下我一个人……爸爸走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说来时还要给我带礼物吗？你不是说还要帮我带小宝看他考高中吗？”女人边哭边絮叨，声音嘶哑。
“这不是我姑娘吗？那个相片里的人不是我吗？我死了吗？我在哪儿？”她怔怔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女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哦，是了，飞机出事了。我死了。”她想起来在出事前的混乱和自己的恐慌，最后一分钟里她的脑子中想的就是这个女儿，还有要考重点高中的外孙。她就是要来照顾她们娘俩的，尽一分绵薄之力。没想到，竟然没见到面就此天人永隔。
“妈，我好后悔，为什么要让你来帮我照顾孩子呢？你本来不想来，是我偏要你来的，我不知道飞机会出事呀！妈，我好自私，是我害了你，是我自私……”女儿用手使劲捶着自己的头，自责地哭泣。
“不，不，不”，她看见女儿的举动，下意识地去拉开孩子的手，不让她打自己，她看着心疼。可她却从女儿的手边穿过去了——哦，她已经没有躯体了，她只是还眷恋着人间不肯离去的一缕游魂，她们谁也看不见她。她看着女儿，心如刀绞。
“不，孩子，你不要自责。即使你不说，妈妈本来也打算帮你度过这个难关的。你爸走得早，我们娘俩不是一直相依为命的吗？你结婚嫁到外地，妈帮不上你啥，你还总想着给我钱，那些钱我都攒着给外孙上大学用呢！你从结婚开始就一直在还贷款，为这个家忙碌着，妈心疼你啊！现在外孙初三了，我能给做个饭洗个衣服收拾屋子，也就算帮你一把了，你就不用一天好几趟家单位地来回跑了，你看看你，才四十出头，就有白头发了呢！”她飘在空中跟女儿对话，她想告诉女儿她是自愿来的，可她的话女儿听不见。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自己也哭了。伸出手擦眼泪，手是透明的，泪也是干的。
女儿跌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继续低语。
“妈，其实我想让你来，是我换了个大房子，三室的，这回你来了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不用跟小宝一起挤了。这个房子暖和，是电梯楼，你的老寒腿上楼也不用费劲了。你的过敏性鼻炎又要犯了吧？这边气候好，你可以每天出去遛弯，好多有鼻炎毛病的人到这边后都不犯病了，你也能少糟点罪。我要是不找一个让你帮着照看孩子的借口让你来，你那么要强的人又怎么肯来跟我们生活居住呢？你宁可一个人窝在寒冷的北方一居室里吃糠咽菜，也不愿来这边麻烦我们。你总是麻烦我们，可，谁家妈妈对自己女儿还说麻烦的呀，妈妈，我宁愿你能麻烦我一辈子啊！……”
“孩子，别哭，别哭啊！”她也哭着喊着抱着孩子，可她们看不见她。
她觉得自己的身影越来越淡了。是她要消散了吗？
女儿的哭诉让在场的人也跟着掉眼泪，男人们红了眼圈，女人们也都泣不成声。
一个男人把女儿搂在怀里，“别哭，妈妈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一定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的。”
她努力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希望你们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幸福快乐，不要哭，孩子！
“所以，你要坚强，咱们把日子好好过，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慰的。以后，你的人生还有我。”男人使劲搂住女儿继续说。他抬头向上看看，“妈，您放心去吧！以后我会更好地照顾她照顾好这个家的，您放心！”
她笑了。还是这个男人坚强，她的女儿当初没有选错。穷点又怎样，担当和责任才是男人真正的样子。
“孩子，以后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我去找她爸爸了。姑娘，照顾好自己……”她挥挥手，身体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女儿似乎心里有感应一般，抬起头向她看来，挣扎着起身，另一只手抓向空中，大声嘶喊，“妈，你别走，你别走……”
她一点点消散，满腔不舍，终是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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