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莫玄龄
我叫莫玄龄,江湖人称莫老。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小孙儿刚收起他心爱的纸鸢,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我笑呵呵地应了,年纪大了,总有说不完的话,就好像年轻时候有做不完的梦一样。
少时做梦不可说,老来多话几人听。心里的故事越来越多,听我说话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从城郊的草地走回来,不过三五里路,小孙儿牵着我的手,兴奋地说着路边的情景。
他蹦蹦跳跳,走得很是欢快,而我则越来越慢,步履蹒跚,几十年前的事情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
回到家里,此时已是傍晚,小孙儿的娘亲从隔壁端来了饭菜,和往常一样。
饭菜虽然清淡,我却吃得很满足,哪怕今天的咸菜格外的咸。
门口有块大青石,我管它叫仙人椅,隐居的日子里,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叱咤风云的莫玄龄不过是个凡人,在这大石上抽着旱烟的老头却像个仙人,生活如此,夫复何求呢。
对了,该给我的小孙儿讲故事了,关于年轻的江湖,关于我脸上的毒疮。
我接过他娘亲递过来的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吐了口浓痰,才渐渐舒缓下来。我老了,真的老了。
目光飞得很远,有些空洞,却仿佛从天边带回了往事,回忆飞出嘴巴,进入了小孙儿的耳朵,化作他的梦。
很多年前,还没有人叫我莫老。
那时候,我也和现在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行走在寻找江湖的路上。
那一年的洛阳花会,才子泼墨,美人起舞,可与百花竞风流。
众人皆画牡丹,独我在半醉半醒间画了一段枯藤,一口酒水喷洒成雾,落在纸上,一点嫣红绽开。
枯藤开花,有蝴蝶飞来,久未离去。我看了一眼蝴蝶,便倒头睡去。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画使我成了那届花会的魁首,甚至盖过了诗才子和画美人的风头。
姜正诗是个读书人,是个君子,是我日后的朋友。
陈拂晓却是个美人,是个坏人,是我念念不忘的女人。
再见拂晓已是两年后,南州,淮安道,画城。上元之夜,我没醉,她却醉了。
我送她回客栈,然后进了她的房间,替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拉住了我的手。这一夜,我没有出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拂晓的踪影。
不久之后,听说她成亲了。似乎我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遭到莫名其妙的刺杀。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是她主动的,如今却要杀了我。不过还好,我一直顽强地活着。
有一场刺杀很重要,让我成名,让我失明。
他叫陆离,是个杀手,却愿意按照剑客的规矩与我比剑。
那是个黄昏,天边就是夕阳和无尽的晚霞。他死在我的剑下,死在夕阳的余晖里。
他终究是个杀手,剑客的规矩没有束缚他。他在死前撒出了毒粉,瞎了我的眼,烂了我的脸。
从此,在我还未老的时候,我就像个老人了,江湖上有人叫我莫老。
莫要老去,这是天真的想法,美好的祝愿。莫玄龄已老,这是讽刺,也是诅咒。
这不是致命的毒,却远比死亡更让人痛苦,带着失明的双眼和满脸的毒疮,我受着煎熬,无声无息。
我老了,也更怕死了,这世间的风景我还没有看够,有些问题我还没有想透。
拿过笔,舞过剑,喝过美酒,睡过佳人。这就是年轻的江湖,被向往的江湖。
但我要找的却不仅仅是一个江湖,更是另一个自己。所以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
江湖里,有少年,一笔蝴蝶来,一剑夕阳斜。江湖里,有少年,对酒当歌,追风逐月。
说完故事,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江湖里》,沙哑的嗓音仿佛不是发自我的喉咙,比云彩还要梦幻。
小孙儿问我唱的是什么,我说,这是一首歌,一首没有固定歌词的歌。
眼已瞎了很久,我不仅习惯了黑色的世界,反而因此看到了更多,心比眼睛更好用。
小孙儿不是我的孙儿,他姓孙,所以我叫他小孙儿,他和他的娘亲是半年前搬来我家隔壁的。
我很喜欢这个孩子,虽然他是陆离的外孙,是当年那个杀手的后人。
咸菜里放了毒药,或许他的娘亲也挣扎了很久吧,直到今天才下定了报仇的决心。
我不怪她,因为陆离毕竟是死在我的手上,那也是我所欠下的唯一的性命。
我是莫玄龄,我在门前的青石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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