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槿怜 (下)
“皇上,不好了,”士兵拾级而上,双手抱拳单膝跪下,“我军开国门迎接突厥迎亲队伍,没想到突厥大军进犯了。”
一切都是阴谋。
幻咎王差点晕过去,片刻重新下了命令,“传我口谕,快去请迟墨将军迎战!”
幻咎国城门大开,城墙上都是被乱石乱箭致死的士兵。
一身火红喜服的突厥王子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此时的红色像是肃杀,嗜血般的凝重。
抬着大红彩礼箱的突厥士兵打开箱盖,从里面抽出一把又一把长刀。
如黑云般稠密的人群绵延数里,缓缓流动的黑色滔天巨浪中像是夹杂着暗红的血,闪烁着寒光的长矛大刀整齐密集地排列成密密麻麻的队列,密不透风的阵势如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针毡铺盖在了城池之外。
突厥王子突然挥手勒马。
不远处尘埃落定处,为首的将军勒马而立,一身火红色铠甲仿佛烈火中朱槿般让人挪不开视线,头盔下一双凤眸凝霜——却是迟墨无疑。一旁跟着一身白衣如雪的翩翩少年,并没有穿着铠甲,两军对战的阵势如此严峻,他还能悠闲地摇着一把锦扇。
“哈哈……幻咎国是没有像样的将军吗?副将竟然是个长得如此娘气的毛头小子,小子你这么瘦弱,拿得动刀吗?”突厥一名将领笑起来,周围的人随着轰然大笑。
白衣少年脸上丝毫没有气恼的样子,笑得怡然自得。
那个突厥士将领的笑声还未结束,一道寒光从他耳旁经过,他只觉得耳边森然风声,快的连突厥将领都反应不过来去抵挡,一股凉意爬上肩头,那道寒光沿着他的脑后一个利索的回旋,又重新回到了白衣少年手里。
众人这才发现是白衣少年手里那柄漂亮却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的锦扇,这是何等的速度,没有一个人看清懒洋洋的他是何时出扇拢扇的!
突厥将领只觉得头上一凉,才惊觉半边头发都被削掉了,不禁气恼,刚骂了一句脏话,忽然看见那白衣少年慢慢打了个响指,随后他的脸颊脑后一阵锐利的疼痛,一摸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摸到一手血,刚刚那个锦扇的回旋,已经在突厥将领的脸上和脑后划了数不清的小血口。
再看那少年羽扇风流,清隽如墨的眸子含笑,桃花眼不见三春之暖,反而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突厥将领不禁后退了一步。
“死之前至少也要各位记住在下的名字,”攸夜开口,“墨攸夜。”

“杀!”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两军带队齐冲,一朱一蓝战旗随风猎猎而舞,洁白的晨曦之中生出无数柄鲜红红簪缨。
整个城内一片尘埃飞扬,迟墨率军疾驰在最前面,手起刀落,鲜血喷薄,杀出一条血路。
只有墨攸夜一人漫不经心,一边身子灵活,一把锦扇舞得猎猎成风,鬼魅一般穿梭于大军之中,即使被十多人同时围攻,也能面不改色地游刃有余,笑容灿若桃花。
“别溅我一身血。”白衣少年身形突然消失,突厥士兵察觉到那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手中的武器早已经被攸夜夺去,正插在突厥士兵的胸口。
难怪白衣少年不需要武器,杀人是只需要夺他人的武器再杀之。
众士兵不寒而栗。
一股鲜血喷薄,攸夜手一抖锦扇挡住扑面而来的血水,头也不回地一脚踢开身后一把地上的尖刀。
尖刀直中身后一个要偷袭他的突厥士兵的胸口。
万马齐嘶,艳阳如血,乱世铁蹄,江山飘摇。
突厥士兵只看到一抹鲜红从眼前飘过。
那男子赤脚著着大红长袍,眉如墨画,不觉妖冶,反而生出几分肃杀和风流,飘悬于半空,长袍随风猎猎而舞,如同撕裂的锦缎。
正是西爵。
宽洛水袖拂过之处,星子般萤火的美丽的眼睛,点点星火转眼成燎原之势。
四处都是燃起的浓烟,满地打滚想要扑灭大火的突厥士兵,惨叫声混杂成一团,遍地是鲜红的火光,焦黑的尸首风一吹就挫骨扬灰。
装着月华公主的马车上,层层帷幕染满了鲜血,迟墨将军带着众士兵越战越勇,突厥王子坐在马背上坐立不安,眼神慌乱,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身下马,从马车里将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一把拽出来,新娘子细白的皓腕立刻出现几道红印,新娘子闷哼一声,被突厥王子蛮横地箍在怀里,一只长刀泛着寒光盘上她细嫩的脖颈,突厥王子口中的浊气都几乎尽数喷在新娘子的脸上,突厥王子冲着迟墨的方向大喊,“嘿!迟墨将军,我听说这姑娘是你的妹妹哦,想让她眼睁睁死在你面前吗!”
迟墨脸色巨变,苍白如纸,背后冷不防被利刃划了一刀。
西爵也一愣。
个人利益和国家大局面前,他几乎进退维谷,冷汗沿着脊背爬上来,想要开口,却发现嘴唇抖个不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糟了糟了,”攸夜忽然惊呼了一声,但是总让人觉得多少有夸张的成分,而且嘴上说着糟了,手里的锦扇依旧摇得不紧不慢,“要有大麻烦了!”
突厥王子的唇角露出笑意。
只见马背上的攸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似无意动作行云流水的伸懒腰,摇晃脖子,分别恰到好处地躲开了从几个方向而来的利刃,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我是说,秃头王子,哦,不好意思哦,突厥王子,你要有大麻烦了!”攸夜脸上明显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突厥王子还茫然地不知所以,怀里的少女已经瞬间出手,一手隔开大刀,反手剪住突厥王子的胳膊,反方向用力一掰,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以及突厥王子的痛呼声,那少女双脚踏地腾空而起,一个利索的后空翻,抵挡地方四面八方而来的刀剑,一只手按住突厥王子的天灵盖,用新娘子所穿的特有的鞋子很尖的跟,对着突厥王子的脊背,狠狠就是一脚!
攸夜用一把扇子遮住脸,都不忍看下去了,不死也残废了!
狂风骤然吹落新娘的盖头,露出少女特有的明媚眉眼,鸦羽般的长发绾成发髻束在头顶,杏眼樱唇,小巧的耳朵坠着火红色琳琅坠,摇曳生姿,一身喜服更是衬得肌肤莹白如雪。
这张惊艳了无数人的脸,却是万事屋的老板——君清玖无疑。
迟墨暗暗松了一口气,忙于周旋于厮杀的他,清隽的眸子不再清亮,手起刀落动作依然利索,但是明显已经精疲力尽,他的胳膊已经麻木,只知道机械地手起刀落,唇齿间都是弥漫开的血腥的味道,漫天就像下了一场血雨。
一只锋利的长弩突然悄悄瞄准了迟墨的背后。
早已经死去的黎渊竟然出现在突厥军队之间!此时他正拉满长弩,炯炯盯着那个背影。
一只长弩夹杂着咧咧疾风穿梭过吧众人头顶。
“迟将军!”攸夜脸色一变一脚踢开面前的人,夺剑杀人却见突厥士兵有血蜿蜒而下的唇角笑意渐浓,一看手掌才发现变成了紫色。
来不及多想,攸夜迅速点了周身几处大穴,一脚踏地借力踩上一个突厥士兵的肩膀向迟墨靠近。
白光一抹,长弩穿胸而过,一个火红身影从马背上翻滚而下!
“小悦!”迟墨惊呼一声,勒马翻身而下,几乎是爬到迟悦身旁,将她揽入怀中,迟悦左胸正中一支长弩,一直贯穿脊背,从她的背后一朵火莲迎风怒放。
“小悦无能,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照顾哥哥,让你好好活着……”
话未说完,已经咽气。
“阿悦!”西爵双目通红,几欲目眦尽裂,一头红发仿佛烈火燃烧,心口一阵灼痛,周身仿佛燃着一般,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以他为中心的火光一圈一圈向外蔓延,谁触碰到他就烧成一个火人,不分敌我,几乎想要统统烧光。
攸夜一把将迟墨拽出火的包围。
一只纤细的手狠狠拍向西爵的天灵盖,盈盈绿光在指尖缠绕,西爵之觉得有丝丝凉意自头顶流至四肢百骸。
“西爵。”少女站在他面前,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眉心,“没事了,放松下来,他们都死了。”
最后的意识是如血残阳倒映在遍地血光焦黑里,还有君清玖明媚的脸。
尾声

西爵是被清晨清脆的鸟鸣惊醒的,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竹篮里,红嘴绿毛的鹦鹉黄金正探头探脑地看着他。
下一秒黄金一边尖叫一边屁股托着一条长长黑烟仓皇逃窜,可怜巴巴地缩回到苏浅荫得肩头。
“乖儿子,你醒啦!”攸夜笑嘻嘻地丢了一件肚兜过来,“看来你的功力消耗过多,又变成小娃娃了。”
“……”
“果然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惹人喜欢,”君清玖坐在椅子上喝一盏碧螺春,“迟墨将军眼睛好了又被皇上重用,迟悦姑娘去世了。”
穿肚兜的西爵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粉红瞳孔里一片泪水涟涟,他垂着头,有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地面上,,眼泪落下的地方就焦黑成一个小窟窿,他咬着下唇全身颤抖。
阿悦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知道我是个妖怪也不曾看不起我;
那个笑容明朗的小姑娘迟悦;
那个给他带来芙蓉糕的迟悦;
那个一心只想哥哥平安归来的迟悦……
西爵哽咽了,说不出话来。
结果忽然有一双手凑过来捏住西爵的脸,把他的脸都揉变了形,君清玖懒洋洋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小孩子的脸真光滑。”
悲伤的气氛顿时被君清玖搅得乱七八糟,西爵哭笑不得。
君清玖捧起西爵的脸,暗夜湖光般湛蓝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很轻。
“无论是人还是妖怪,这一生都要面对与心爱的人和事的分别,有些事暂时的分离,有些确实死亡,关山路远,道阻且长。
迟悦不在了,可是你还要向前走,往事成风,推着你向前。”她摘下一朵花递给西爵,“不要让你的话凋谢,真正的凋谢,枯萎的是四季,不是花期。你不能让花永远常开不败,但是你可以每年在心中种下花朵。”
西爵愣住了。
下一秒君清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叼着水果问他,“既然答应了好好照顾迟墨将军,以后就去,需要帮助我会随时找你。”
“好。”
“身为火系的妖怪,”君清玖点着下巴,“对火候的掌握应该不错,给我做饭吃。”
“……”
让火系妖怪烤鸡腿这种事她也想的出来。
“真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大小姐,”攸夜无奈地摇头笑笑,把右手攥紧小心翼翼藏入袖子中。
君清玖一动不动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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