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云散(下)
“无妨。“苏明澈挥手制止他。
那人像是从黑暗里滋生出来的影子,终于一步一步出现在烛光里,分明是几天前出现在沈府的风水师——阿福。他一手执着白色拂尘,雪色长袍仿佛仙人,“沈悦城得知雪菲姑娘是妖怪之后,根本就没有任何怀疑,不出几日就把雪菲姑娘送来了世子府,世子这个计谋实在是高明。雪菲姑娘脖子上的石头并非世间凡物,只能靠妙手偶得,那是世间不曾见到的女娲石。世子的病若依靠那女娲石滋养便可有所恢复,这真是一大幸事。”
苏明澈却像没听见一样看着窗外,声音轻轻,“当一个人面临选择做不出选择时,答案不言而喻——那个人更爱他自己,所以牺牲其他的人。”
他突然俯下身剧烈咳嗽起来,一抹血丝出现在唇边,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轻轻抹去,好像没事人似的。
世子病了,总是咳血,每日正常进食但是依然迅速消瘦。一个年轻大夫登门看望,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一把锦扇不离手,他只是切了一下脉,就皱眉,“世子最近可是吃了什么过硬的东西?”
“世子吃东西都很考究的,”侍从思索道,“不过昨天吃了雪菲姑娘做的饭菜。”下一秒就被世子苏明澈狠狠瞪了一眼,侍从立即噤声,红着脸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大夫打量几眼站在一旁垂着头满脸愧疚的雪菲,向床上的世子拱手,“世子要是信得过我,在下为世子开一些药,能调养身子。”
“好,”苏明澈被扶着坐起来,“还不知道大夫如何称呼?”
大夫眼神清亮,“在下墨攸夜。”
不知雪菲身份的事是如何透漏出去的,世子府最近越来越不安分。四面八方的刺客越来越多。
“世子,最近刺客越来越多,都不是同一批。”
“加派人手,”苏明澈望着窗外簌簌落花,“尤其是雪菲姑娘的房间周围。”他拂落肩头的花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
君清玖
墨攸夜就这样留在了世子府,每天除了研究他的医书,就是在院子里绕来绕去,碰巧看见雪菲在雾气袅袅中站着,脸上像只花猫,到处都是面粉,她正揉着一个面团,“墨大夫,你来了。”
“你在干什么?”攸夜进来探头看了一眼,就被面粉呛得不住咳嗽。
“我在做汤圆。’
“哦,你的汤圆大小和我一个朋友的馒头揉的一样大。”攸夜抄着双手,突然看见窗前闪过一个黑衣人身影,他扫视周围,抄起一根筷子弹出窗外,听见一声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沈家少爷沈悦城病了,不知道他们得罪了什么官宦,不久父亲因贪污的罪名被抓走,家也被抄了,家中的下人一见沈家失势,跑的跑,散的散。只有那个穿鹅黄色裙裾的少女没有立刻离开,把沈悦城安置在一家客栈里养病,又留了足够的房前和看病的钱。
“你为什么不走?”沈悦城嘴角干裂地看着她,“我现在一无所有,再也不是那个受人仰慕的少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还是,你在等着看我笑话!”
少女给他掖了掖被角,唇角梨涡闪现,“沈少爷,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对你好都是因为有目的,有人对你好只是因为她想对你好,然而因为你的自私导致你现在的样子,当一个人面对选择做不出选择时,答案只有一个——你更爱你自己,所以宁可牺牲他人。如果沈少爷心中真的笃定,又怎么会因为听信他人谗言动摇心中所想,把雪菲姑娘送走!”
沈悦城脸色更加苍白,“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少女起身嫣然一笑,“我是君清玖。”想了想她又掏出一个泛黄的小书扔给沈悦城,“你看了就明白了。”
四
烟雨霏霏,半山红紫的重瓣佛桑花隐在细密烟雨后,青石板的石苔被雨水打湿,外面电闪雷鸣。
侧厅内,只有雪菲和苏明澈两个人,桌子上有满桌的珍馐佳肴。
“这一桌是给你道歉的。”雪菲眼睛亮晶晶的,鼻尖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面粉。
“哦?”苏明澈夹起一个白团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这是我吃过你做的最正常的食物了,炸馒头做的不错。”
“那是汤圆......”雪菲轻声道,又把鱼盘子往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我跟厨子新学的。”
苏明澈吃了一口不紧不慢咽下去,赞许地点头,“不错,要是记得刮鱼鳞就更好了。”
“......”
窗外劈下白花花的雷,忽明忽暗地映着雪菲的脸。
苏明澈端起了那碗鸡汤。
雪菲忽然拽紧了自己的裙摆。
烛火跳跃,映出苏明澈忧伤的面庞,他端着碗看的出神,声音很轻,却在大殿里格外清晰,“我知道你想走。”
雪菲站在阴影里不说话。
“其实这里不适合你,”苏明澈摇着碗。似乎想让它凉的快一点,他凑近嗅了嗅,“是蒙汗药的味道,”他抬眼看雪菲,“不是毒药,雪菲姑娘,你一直都是那么善良。”
“我都知道了,”雪菲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庞,“我看见了阿福,我无意之间听见了你们的计策,一切从开始就是你精心谋划好的。”
“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看也不看她,“还是要谢谢你,多给了我这么多天可以怀念芊芊的日子。”说着,他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雪菲愣了愣,脚步停顿了一下,开始向外跑,消失在滂沱大雨里。
苏明澈的手心,握着一根普普通通的雪菲的玉簪。
万千雨水在夜色里一掷而碎,佛桑花瑟瑟落了一地。
世子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东西吃的更少,笑得时候更少了。
各方刺客来的更加猖狂。
黑衣人翻墙而入,看见紫衣公子陷在书房中的椅子里熟睡,一支利剑破窗而入,光速般直逼紫衣公子的心口。
墨攸夜一向羸弱的世子却在此时睁开眼,身形灵活地一躲,水袖一抚,一支十二骨锦扇抖开,当的一声挡住了飞窗而入的利剑。
黑衣人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利刃直逼世子的脖颈,结果看见面前的人愣住了。
紫衣公子不是世子苏明澈。
少年露出清秀的容颜,一掌击飞黑衣人手中的利刃,锦扇一翻,隔开横在脖颈上的利刃,锋利扇骨直指黑衣人的喉咙,声音回风流雪般动听,”在下墨攸夜。”
从屏风后面走出同样一身紫衣的苏明澈,紫衣衬着过分苍白的脸,如同弱柳浮花,风大一点随时都可能倒下,“沈少爷。’
黑衣人的面巾被摘下,露出沈悦城的脸,他双眼通红,“雪菲在哪!”
“她走了,”苏明澈说的很冷静,“她不会回来了。”
“你就是个骗子!”沈悦城攥的十指作响,瞪着站在苏明澈身旁的阿福,“计划周密地一起来骗我,雪菲不是什么所谓的妖怪,她是能带来祥瑞的神物!’
“你不该轻信旁人,”苏明澈说话一针见血,“在你心里,如果她真的是那么重要,你绝对不会为了保全自己送她来世子府。”
“你毁了我的家族,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诬陷沈家贪污受贿!”
“诬陷?”苏明澈冷哼一声,’沈家上下一家有上百口,你真的以为你爹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清廉?若真是行的端,做得正,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好!非常好!”沈悦城仰天长笑。脖颈一用力一碰扇骨就冒出一朵血花。
已经不知道是谁碰倒了烛台,只记得烛台倒下的瞬间,一片火舌迅速撩起,肆意地张牙舞爪,贪婪地蚕食着周围的一切,整个世子府很快燃成一片火海,火光满天,直刺穹顶。
苏明澈剧烈地咳嗽起来,燃着的横梁自头顶轰然砸下,直直砸向苏明澈的脊背。
一道耀眼的蓝光和骤风突兀而现,无数的盈盈蓝光向四周扩散,一层一层仿佛水波般的涟漪,光芒中心浮现一只长的十分像狸的动物,全身皮毛水润光滑,细长眉眼闪动着灵动的光,脊背上像是长了马一样的鬃毛,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不断有细长柔软灵活的光带倾泻下来,笼罩着火海中的受难的人,将他们安全带出火海。
那天世子府的大伙燃烧了很久才熄灭,引来很多人的围观,大家都说曾看见一道耀眼的蓝光飞跃而入,像极了十五年前沈府少爷降生的那个寒冬夜晚出现的灵光。
尾声
又是一年春日到来。
“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不后悔吗?”君清玖坐在翠微楼的靠窗单独雅间喝一杯龙井茶。
“为什么要后悔,”对面的椅子上趴着一只长的像狸的银色动物,正捧着一块桂花糕吃的正香,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白团子。
雪菲将她一千年的修为用来治好了苏明澈的顽疾,自己也变回原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苏明澈知道他的病只有我的女娲石才可能控制,但是他还是放我走了,这样来说,他不是坏人。”
“不决定回去看看沈悦城吗?”
“不了,”雪菲懒懒的,“信任这种东西就像织衣服,建立起来需要一针一线地用心缝合;但是如果要怀疑失去信任,却是再简单不过,只要拽住其中一个线头轻轻一抽,信任在瞬间就会瓦解。”
“能把汤圆揉的像馒头那么大的就是你啊,雪菲,”君清玖换了个话题,扑哧一声笑起来,“不,应该叫你腓腓。”
结果遭到腓腓一记白眼,“我要住在你家。”
“好啊,保证我在我家里见不到一只老鼠。”
“我不是猫,不吃老鼠,吃鸡腿。’
“不但长的像狐狸,看来习性也像。”
“......’
后记
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为腓腓,养之可以已忧患。
——《山海经 卷五 中山经》之腓腓
PS:请关注第二章 华苓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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